弃奴持刀重生(208)
卯时四刻时郭铭德就和其他老臣挪到了休憩的地方,边喝水边看其他还在晨练的同僚们,眼神里是既同情又幸灾乐祸。
老御史瞅瞅天色,距离上朝还有些时刻,于是和左右闲聊起来:“晨练了一季,老朽这胳膊腿居然不酸胀了,家里妻儿也说我气色比以前好,哈哈。”
郭铭德连忙拍着同僚压低声量:“小点声,要是被御前听到了没准明天你就得多晨练两刻了。”
一旁大学士起哄:“御史大人难道不正是有此意?不用明天了,不如现在就去。”
老御史立马摇头:“那还是别吧,老朽还是比较喜欢看别人晨练。”
“就是,看别人受罪才有趣。”
几个人心照不宣地笑开。
三月春考结束后,放榜后朝上涌进来不少新臣,四月时内阁里头预备着推行各种新法,宰相和韩梁姜仨尚书吵得不可开交,估摸着是以一敌三有难度,吴宰相中途竟然短暂晕过去,醒来时就看到久不入御书房的皇帝回来了。
众臣正以为皇帝要回权力中枢给宰相一派撑腰,结果皇帝冷不丁地说:“宰相身体素质堪忧,以后早朝前提前一个时辰来宫城,和朕的北境军一起晨练吧。”
梁奇烽当场没绷住笑出了声。
然后就被指了:“你也来。”
梁奇烽哑然半晌,其心不愧为本朝第一搅屎棍,立马大面积扫射:“谢陛下恩典!臣以为晨练是大好之事,陛下之恩泽理应泽披满朝,文武百官都应参与进来。”
文武百官:“……”
结果,满朝的老臣少官全部参与了每天大清早的晨练。
这规矩竟然持续到了现九月,每月只有一天放假,上月是八月八,昨天九月九刚休憩,此外风雨无阻。
不喜动胳膊动腿的朝臣私底下叫苦连天,把帝相尚书悄声损了没边,年轻的朝臣对晨练无甚抗拒,春考提拔上来的新兵蛋子甚至感到兴奋,坚定新朝必将开启新气象。
皇帝本人最初并没有想太多。
纯粹是丢了老婆之后精力无处发泄,无聊憋闷伤心沉郁之下想给自己多找点屁事干。
务必保持一个良好的健康扑通心,保持到老婆回来时身心能依旧平稳。
虽说难上加难。
因着后宫空虚,春猎回来后也有不少声音上谏立后妃的,晨练规矩放开后,每有此声出,高骊隔天就把大臣挑出来,按照着训练北境新兵的强度亲自带人晨练,然后……然后该大臣就不想再议论此事了。
坚持到辰时,结束了晨练和早膳,众臣这才或发虚或奕奕地赶往前朝上朝。
秋考很快将再举行,三月春考选拔出来的新臣结果有些微妙,武将那方也就罢了,文臣这头有高达九成的学子是出身七大世家,只有一小部分出身寒门,且都是有名望和才学不容置疑的。第一轮新科考下来,朝堂还是世家天下,吴攸对这结果并不满意,知道症结在哪,最初没能防微杜渐,后续便垮塌了,起初妄想韬光养晦,遂成了放任自流。
唐维私底下比他着急得多,四月时得知春考结果,没忍住和高骊说了自己的忧虑,结果彼时正低沉的高骊听了,转身就去掏出压箱底的北境漆黑长枪,肃然地准备去杀崽种。
吓得唐维一个文臣差点暴走,赶紧喊人来安抚住他,磨碎了嘴皮子才好说歹说把人劝冷静了。
眼下秋考都要举行了,唐维一头盯着礼部,一头盯着顶上的高骊。
嗯,很好,不管私底下怎么发疯发癫,至少明面上正事不误,一切都能往更好的方向走……吧。
今天高骊格外安静,平时就沉默寡言,今日更是愈发惜字如金,旁人看不出他情绪,唐维凭着多年旧交才感觉出不同。白天议事忙完,御书房所有人都离开后,唐维抱着文书小心询问,预备着有什么不对劲就赶紧开溜。
高骊放空的思绪一瞬收拢,那双冰蓝眼眸聚焦在唐维身上,目光能盯得人脊背发毛。
“追查霜刃阁本部的人,都撤回来吧。”
唐维没想到他说的竟是这,顿时楞在了原地。
这大半年以来,高骊不遗余力地想把那霜刃阁的地址扒出来,为了这事没少和世家家主们周旋,多方疯狂套路,北境能调动的和唐维背后能用上的都堆上了,但反复从世家的反应推敲,他们也不知道霜刃阁究竟埋在哪个山旮旯里。
霜刃阁没派出老鹰送画像来时,长洛现有的影奴都被高骊单独审过,可惜霜刃阁对自己人也森严,他没日没夜软硬兼施地审也得不出结果。
审了一个多月后,画像送到天泽宫,高骊才停止了对影奴的审查,私底下搜查则仍在继续。
唐维不知他是不是在持续了太久旷日持久的搜索后陷入了疲惫的搁置,但这结果令他由衷的欣慰:“是,那我稍候便把北境的人调回来。陛下缘何转性了?”
“没什么。”高骊表情没什么波动,如今坐在御书房喜怒绝不形于色,“想回来的人迟早会回来。”
唐维眉尾一扬:“莫不是霜刃阁捎来了什么讯息?”
高骊转移了话题:“我打算练兵。”
唐维手里抱着的文书险些滑下去:“陛下如今不是在宫城中操练北境军吗?”
“内防已经牢固了,我想处理外卫的。春考后选拔出的武将还在领低阶差事,再放下去可以生锈了。”高骊私底下和北境旧部说话并不自称朕,只是时过境迁,御书房内景到底和北境广漠不同,朝匾之下皇权无形,不是昔日的散漫将权能比拟。
唐维吃了一杆秤砣似的:“晋国主兵权在吴家,其余的梁韩姜郭都有私兵,要动他们的兵权,光靠我们北境的仨瓜俩枣,只怕艰难。”
高骊拨了拨左腕的念珠:“试试再说。”
唐维听语气便知道君心已定,再劝就是浪费口水,便抱好文书颔首:“那么我今晚回去为陛下草拟执行文书。”
高骊起身而去,把提前草拟好的信封放在他的文书上面:“写在里面,你且看着修改。”
唐维连忙收好信封,讶然之余,信心倍增。
带着文书准备离开时,身后的高骊忽然又出声叫住他:“唐维。”
“是,陛下还有其他事吗?”
“谢漆被带走之事。”身后声音平静,自春猎之后高骊在人前的语调便总是这么平静,“当时你提前知情吗?”
唐维哑然,有些紧张地想寻话回答,怀里的文书滑下了几本。
高骊走来弯腰给他捡起,却不再多说什么:“天色不早,回去早点用膳休息。”
唐维看他毫无凝滞地离开御书房,一直忽视的歉意忽然一股脑地扎上头顶。
高骊安静地走回天泽宫,起居郎薛成玉照旧不声不响地跟着。当初春猎他本该随同而去,却因此前匿名著书传扬宫闺之情败露,被自家恩师召回太学学阁挨批挨训,甚至拿戒尺往他背上招呼,抽得他趴在床上半个月。薛成玉起初不解,直到卧床十天时,恩师将其他著书的东区文人的死讯名单交给他。
薛成玉看着那些名字,素不相识也还是觉得痛惜:“先生,学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而死,学生为什么被您抽?”
“成玉,朝上是什么层级的人在说话,底下的人就只能转述他们想要的意思。”恩师用拍自家鹦鹉的力道拍他脑袋,说得隐晦,“历代以来文人的嘴和笔都连着脑袋,审时度势是长命的根基。”
薛成玉自识字的那天起就没学会弯绕,到今日也窥不到门缝:“先生,什么是时,什么又是势?”
恩师道:“吾徒纯直,学宫当中多少进门阀为刀笔吏,朝九品暮三品,一跃几重龙门,你笔下功夫远在他们之上,偏你被我举荐到御前做枯燥的跟屁虫,你可觉得自己前途斩尽了?”
薛成玉摇头:“并不枯燥,学生很中意这份差事。”
“那就先干好你的分内事,呆后生!”恩师又拍了他两把,“未来的时势在你那儿,但九五只要没开口,就不用你热血上头代言说,须知道,你走的和同门是截然不同的路,九五不起,你眼下就没有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