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宿敌成亲以后(58)
他做了那么多事,那么拼命地往上爬,他本以为是赌气,是生奚砚的气,他想变得强大,强大到奚砚心甘情愿地回到他身边,心甘情愿地再度和他站在一起。
现在看来,不是的,都不是的。
他只是想要奚砚站在他身边,别离开他。
无论他强大或弱小,在红墙之内还是天地之间,他只是想让奚砚陪着他,别离开他。
只是这么一个人,仅此而已。
别离开他,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奚砚,奚砚你醒醒,奚砚。”他一遍一遍地在奚砚耳边说话,“我错了,奚砚。我再也不跟你置气了,你不能留我一个人的,奚砚。我是真的……”
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奚砚的额前,唤不回他的一点儿神智,他就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地哄:“我是真的想跟你好好过的,前尘往事我不管了,我都不在乎了,你别、你别抛下我,奚砚。”
又一会儿又带上了气恼:“你为什么救我,就因为担忧大雍局势不稳吗?其实我死了,难道不是更好吗?谢煜会更快地大权在握,你也可以尽早解脱。”
到最后声音都低不可闻:“奚砚,你不可以死。谁都可以死,你不可以死的。”
火焰焚烧的声音劈啪作响,乔松轩带着人将残余死士一网打尽,殷杏潭自梦中惊醒,被人带着匆匆赶来,看到的就是谢墨紧紧搂着奚砚跪坐在旧宅中央的场面。
没人敢上前劝说,他像一只守着领地的猛兽,神思不清,只知道怀里的人是他的所有,于是尽全力护着他,不让他再受到一点伤害。
殷杏潭紧皱眉头,快步上前。
谢墨搂着奚砚,正在喃喃自语些什么,谁都听不清,殷杏潭也不想听清,用力地扒开他的胳膊。
谢墨下意识搂紧了人,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是殷杏潭,如梦初醒一般。
“松开,别耽误我救人。”殷杏潭随便指了两个人将奚砚平放在空地上,一面翻箱倒柜,“摄政王再耽误,奚大人命不该绝也要绝了。”
谢墨慌乱地松开了手臂,他额发散乱,神思凌乱,殷杏潭瞥他一眼就转过身去,又被谢墨揪住了衣角。
“……他没事的,对吗?”
殷杏潭长长地叹了口气:“相信我。”
就这一句话,谢墨就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双手深深插入滚烫的泥土中。
一旁的乔松轩担忧地看了眼奚砚,然后迟疑道:“王爷,这些人……”
大多数都已一网打尽,乔松轩派人卸了他们的下巴,以免做出咬舌自尽的事来,届时线索尽断,功亏一篑。
谢墨拄着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乔松轩想扶他一把,又被他狠狠推开。
“方才冷箭是谁放的?”他阴鸷地扫过眼前的黑衣死士,冷声道,“方才那支冷箭,是谁放的?”
乔松轩看不下去,抬脚踹了一个出来:“他。方才我看得真切,从正厅里死里逃生跑出来的,那枚冷箭是他最后一件兵器,所以……”
话音未落,谢墨长剑出鞘,除了那个放冷箭的死士以外,其他人都被他一剑穿心,刹那间身首异处、血流成河,谢墨半边脸颊上都是被泼洒上的血迹,有一滴迸进了眼睛里,于是他的眼睛变得赤红无比。
那双蓝眼睛在血色下就像是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
“他。”谢墨用剑指了指那个死士,“刑部所有酷刑都给我上一遍。无论过程中他招还是不招,都给我上一遍,不许叫他死了。留下一双手和口与耳能让他交待干净,其他的,该不要了就全别要了。”
乔松轩被他身上的恶意逼得汗毛倒竖,拱手答道:“是。”
他吩咐完这些,长剑随手一丢,便跌跌撞撞往奚砚那边去。
殷杏潭手脚麻利,长箭已被抽出,鲜血淋漓地放在一边,谢墨不忍去看,只站到殷杏潭身边,垂眸看着奚砚苍白的脸。
他很安静,殷杏潭专注地处理奚砚的伤口,竟全然不知道他过来了。
等他处理好了时,转头一看,发现谢墨不知何时已经蹲了下来,那眼睛里的柔情和疼惜几乎要溢出眼眶,他不敢触碰奚砚,只是看殷杏潭动作停了下来,便急急询问。
“可有大碍?”
“没有,运气实在很好,没有伤及要害。”殷杏潭摇了摇头,指着伤口道,“回去好好养着吧。这么多血流出来,元气大伤是必然的,但没有性命之忧,算是万幸。”
谢墨这才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伸手出去,发现手上全都是淋漓的鲜血,又在衣襟上胡乱地擦了擦,算是干净了。
干净的手小心翼翼地摸上奚砚的脸颊,替他擦去那斑斑污血,轻柔的像是拂过易碎的琉璃片。
“需要什么药,尽管跟我说。”谢墨俯身把人抱起来,“他什么时候会醒?”
“明日亦或是后日,不会太久的。”殷杏潭看着他担忧的表情,终究还是道,“王爷且放宽心。”
“宽心?”谢墨嘲弄地摇摇头,“等他醒了再说吧。”
这件事情牵连甚广,不敢冒然上奏给谢煜和柏澜玉,谢墨派人压了下来,但给奚砚以身体不适为由告了次日早朝的假,谢煜对老师身体相当关切,拨了好多补品来慰问。
这时候奚砚还没醒。
谢墨今日戾气甚重,早朝时连谢煜都避其锋芒,散朝后,谢墨先去了刑部一趟,据门口守卫讲,刑部大牢昨夜惨叫声彻夜未绝,到今晨几乎声嘶力竭,连叫的声音都变成了如困兽一般的低吼。
谢墨闻言相当满意:“没死了吧?”
“谨遵摄政王旨意,乔大人和尚书大人掌着分寸,该有的一个没丢,不该有的一个没剩下。”
“很好。”谢墨快意地笑了下,“办好了本王重重有赏。”
他没再管这边的事,匆匆忙忙回到了摄政王府。
奚砚在房里安睡,他走到门口,脚步都放轻了许多,勾头往里看,承端眼眶红红地守在床边,殷杏潭正收拾了东西出来。
看见他往外拽了拽,用手指了指承端的背影:“记你仇了,奚砚醒来之前别进去吧,我怕那小子吃了你。”
谢墨目光没动,定定地瞧着奚砚的侧脸,他双手规矩地放在被上,安静地像是睡着了:“应该的,我没护好他。”
殷杏潭用一种一言难尽的表情眯起眼:“……你不是和奚大人针锋相对的么?原来这么关心他呢?成亲真成出感情来了?我以为你只是为了跟他对着干而已。”
谢墨不语,嘴角下垮地更厉害。
殷杏潭难得有了耐心,等着他说话。
“其实,你也知道,我是从冷宫里爬出来的人,一条命都不是富贵命,从小所见所闻,只有辱骂、仇怨、还有苟且偷生。”谢墨静静道,“我第一次知道什么是爱,是从奚砚给我带来的书里,当时我还与他争论,觉得爱这种东西,不是个好玩意儿,它使人盲目、颠沛流离,如冷宫弃妃、如娴母妃、如我。”
“我当时不理解什么是爱,我也以为,我这一辈子都学不会什么叫爱。”
这句话说完,他沉默了好久。
可当时,奚砚跌倒在他眼前,身上的血落在他的胸前,苍白的脸坠在他的颈边,无力的手跌落在滚烫的泥土上的时候,谢墨有了史无前例的慌乱。
那种揪心,那种疼痛,那种失魂落魄的、仿佛要刺入心脏的苦楚让他落泪又让他窒息,看着奚砚被他抱回床上,替奚砚盖上被子的那一瞬间,他忽然有了顿悟一般的明晰。
他想。
或许,我早早就爱上了奚砚。
或许不是或许。
早在奚砚带着桃花酥又一次来到他面前,在奚砚看着他的眼睛真诚又诚挚地说出那句“你的眼睛很漂亮”的时候,在奚砚如一束阳光、源源不断地照亮了他亘古长夜一般的人生的时候。
他那颗心,早就为奚砚动了动。
纵然被世事尘封,但它从未死寂,一如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