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宿敌成亲以后(110)
他猝然回头,似乎想要看看那远在千里之外的动静。
“死了这条心吧,我知道北戎势必加大了火力,但,皇姐可不是没有帮手。”
“还有谁?!”
谢墨露出个神秘莫测的微笑。
千里之外,北戎边境。
谢明妤一身戎装提剑上马,北戎敌军来势汹汹,就在她又阻拦下一波进攻时,一队轻骑如同鬼魅一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敌营中,藏锋多日的晏时悟终于露了面,甫一出场,便带人烧了他们的粮草库。
“长公主!!”
晏时悟高举长剑,身后是一队身披玄甲的骑兵,夜色下他的笑容爽朗快意,多日躲藏让他手痒得很,如今终于可以一展抱负,他痛快极了。
“烧了!都烧了!北戎人那脸色可他娘的好看了!!”
“小心——!!”谢明妤一勒缰绳,骏马嘶鸣划破黑夜,晏时悟仓促回头,身后箭雨呼啸而至,北戎人被烧了粮草,知道再也打不了持久战,于是拼尽全力反扑。
“晏时悟!!!”
“嗖嗖嗖——”
谢明妤一怔,身后猝然出现更多的箭矢冲着北戎敌阵攻去,那一瞬间,箭雨眼花缭乱,像是上京城除夕时放了一场绚烂的烟花。一小队人马护送晏时悟平安回到了谢明妤身边,晏时悟一勒缰绳,惊魂未定地看着那箭雨的来处。
“公主,你做准备了?”
“不是我。”谢明妤长眉微蹙,“是——”
她猝然瞪大了眼睛。
火把熊熊燃烧在黑夜之下,战马踏动的声响让大地都在震颤,在遮天蔽日的火光下,一人骑着黑马缓步出现在山坡上,他紧紧抓着缰绳,昂首挺胸,像是巡查领地的猛兽。
“玄安大师……”谢明妤眼中熠熠闪动着光芒,“不,是四哥。”
敬王谢檐,在国家有难的这一刻毅然决然脱下了身穿数年的僧袍,重新披上了敬王的战甲,他接过谢煜递给他的兵符,是要重振他们谢氏子孙这一脉的荣光。
这一脉不只是有逼宫弑父的谢桥、弑兄杀弟的谢栩、通敌叛国的谢檀,还有一夫当关的谢明妤、力挽山河的谢檐、血洒疆场的谢桥、舍生忘死的谢杭以及……赤子之心的谢墨。
他们是骨肉血亲,他们对得起身上的血脉。
谢煜瞥见了奚砚惊诧过度的脸色,低声道:“老师,朕早就说过,或许有时候,朕也没有那么冷血无情。”
奚砚动了动唇,现在实在不是时机,他好难才把“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那句疑问给压了下去。
谢檀目光从身后柏氏府兵身上收回来,又扫过角落里搀扶着的柏澜玉和谢杭,长阳殿正中的谢墨、奚砚和谢煜,还有已无声息的乔松轩,怎么会不懂什么叫做大势已去。
“行,你们真行。”谢檀晃晃悠悠地站稳了,他用手盖住眼睛,缓缓放下,狠厉道,“但我不服。”
谢墨掂着手中长剑,冷声道:“棋差一招就是输,你有什么不服的。”
“我要跟你比一场,”谢檀将长剑指向他,“老七,你一个冷宫里爬出来的东西,你一个不祥的玩意儿,也配踩在我的头上?!我不服,我不服!!!”
他猝然一动,奚砚下意识去挡,又被谢墨推开。
“我给你这个机会。”
长剑相撞,铿锵一声,两人瞬间纠缠起来,谢檀自知穷途末路,招招不留后手,饶是他身负重伤,也让谢墨一时难以招架,两人打得十分凶狠,脚步腾挪几乎出了残影,从长阳殿正中打到西侧,又从西侧撞到东侧。
谢檀一脚踹上谢墨小腹,下一刻剑锋就压了下来,谢墨反手去挡,拆解下来两人距离极近,谢檀带着血腥味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脸上。
“谢墨,你到底凭什么,你连和我们平起平坐的资格都没有,凭什么到最后你什么都有了,凭什么?!”
“凭什么?”谢墨被激出了一身怒火,他反问道,“五皇兄问我凭什么?那你知道我现在这些用什么换的吗?如果你体会过在冷宫里苟且偷生的滋味,体会过被疯子用手抠眼珠的滋味,体会过亲手杀死兄弟的滋味儿,体会过朔望月毒发五脏六腑几近溃烂之痛的滋味儿,体会过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的滋味儿。你再来问问我凭什么,我倒是能和你讲几句。”
“你生下来有吃有喝、富贵破天,当闲散皇子逗鸟遛马的时候、当富贵王爷喝酒听曲的时候,我在干什么,我又在哪里艰难度日、希望能看到第二天的太阳,这些你懂吗?你懂个屁!!!”
谢墨一脚踹开他,直接将他踹出了好几丈远,一口鲜血从谢檀嘴中喷出,他后背重重撞上宫墙,狼狈地匍匐在地。
谢墨快步掠过,长剑抵在他喉咙口,怒道:“你问问我,我现在就告诉你,告诉谢栩,告诉父皇!这些年我过得确实生不如死,他们心满意足了,但老子就是比他们活得长,老子的幸福生活还在以后,而他们,还有你,就只能在下面眼巴巴地看着,看着!!”
“你不能杀我——!!!”
谢墨挥剑要砍,谢檀目眦欲裂,狰狞地攥住了他的手腕,苟延残喘道:“谢墨,老七,你不能杀我。”
谢墨重重喘息着,一瞬不瞬地瞪着他,像是在问为什么。
“所有人都可以杀我,只有你不行。”谢檀快速地喘着气道,“你生下来被批煞星命格,说你会杀死谢氏这一脉所有的人,二哥、三哥都在你手里没了,事不过三,再杀了我,你就是应了天命!大雍不会容你!祖宗不会饶恕你!!还是说,你已经忘了你杀了二哥时是什么感受了!!!”
谢墨紧紧咬着牙,动作真的因为他这一句话而微微停顿。
就在这时,谢檀眼底划过一丝狡黠的笑意,他背后正压着之前跌落在一旁的、他用来杀死乔松轩的那枚发簪!
他手腕倏然一动,发簪被他紧紧攥在掌心,就在谢墨怔愣的这一瞬,他瞬间动手,簪子锐利的尖头划过一丝寒意的冷,冲着谢墨的颈侧就扎了过去。
只有那么一点点,只有那么一点点!
一把剑凭空而至,将他的手掌连同手腕齐齐砍断,温热的血喷出来溅了谢墨一整个侧脸,下一刻,谢墨的手肘被人一压,连人带剑都顺着这个力道推了下去,剑尖对准了谢檀的心口,一下子捅了下去!
谢檀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变故太快,他只来得及感受到那蔓延的痛苦,以及谢墨身后出现的、属于奚砚的冰冷目光。
“你是他五皇兄,可不是我五皇兄。”
话毕,奚砚握着剑柄尾部,连带着握住剑柄的那双谢墨的手,四只手齐齐往下发力,剑锋和骨血发出残忍的摩擦声,瞬间捅穿了谢檀的身体。
谢檀喉咙里滚出一声语焉不详的呻.吟,旋即脑袋一垂,没了声息。
奚砚松开手,摇摇晃晃地退开了几步,才勉强站稳了身体。
他这时才后知后觉想起来,方才那样的场景、那样的急迫,他和谢墨都没来得及好好看上彼此一眼。
谢墨背影僵了僵,随即松了手丢下剑,站了起来。
心跳声愈发强烈,奚砚怔怔地看着他转过来,谢墨半边身体都是谢檀的血,还有些打斗中弄出来的伤口,他无措地看了下自己的身体,狼狈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过来。
他们半斤对八两。
奚砚腿上的伤痕看着可怖又辛酸,他勉力站着,一向清风霁月的奚大人第一次在人前将自己弄得这般凌乱,他眼眶红红的,那些泪水忍了太久,那些委屈也忍了太久,久到鼻尖都带了红色。
谢墨想给他擦擦,可甫一抬手,又怔愣地站在原地。
奚砚像是他不可触及的梦境,如今尘埃落定,他扪心自问,实话实说,他从未想过他们相认会是这样的情况下。
或者说,他从未想过他们会相认。
是奚砚那刻骨铭心的爱和不舍、粉身碎骨的绝望与自毁,才让一切置之死地而后生。
夜风卷过血腥的气息弥散在两个人之间,二人久久对视,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