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恨(18)
“大人,可要派船去追?”不知是否因知晓上官太多旧事,吴佳林颇有些战战兢兢。
“穷寇莫追,随他去吧。”贺熙朝捏了捏鼻梁,疲惫道,“听我号令,按原定计划,埋伏好的战船向重明岛进发。”
他身后十余战船并一艘小型楼船浩浩荡荡驶来,贺熙朝躬身道:“沙场无眼,请殿下、诸位文官移驾。”
众人换舟时,沈颐与贺熙朝擦肩而过,贺熙朝淡淡道:“当年我曾说过,若有人欺我瞒我负我,我定要其死无葬身之地。”
沈颐竟然对他笑了笑,“那便祝贺尚书马到功成,凯旋之日,贫道大好头颅等着贺相来取!”
钱循与临淮王交换了个眼神,均收敛了神色,装作漠不关心,只盼着战事休止,让这比话本还传奇几分的大戏善始善终。
只可惜贺熙朝仍未来得及去取那头颅,皇帝一道圣旨,便将临淮王、沈颐连同钱循三人召了回去,只留贺熙朝一人在此专心御敌。
不知是懒得作态,还是压根再不愿相见,三人回程的那日,贺熙朝只让吴佳林带来“珍重”二字,自己依旧在海上对晏华亭穷追不舍。
临淮王在海上见了沈颐风姿,不知是对江湖之远、还是对道法玄妙感兴趣,每日都拉着沈颐对坐长谈。
正巧钱循本就乐得清净,每日只早晚请安,其余晨光尽数用来撰写奏章。
不知不觉,夏至前一日,他们终于归返帝京。
刚一进城,便有内侍传旨,说是天子开恩,让钱循回府歇息,转日再去觐见。
回府后,钱循立时被郑氏有孕八月、即将临盆的消息震得一懵,又抱着数月未见的女儿好一阵亲昵,才慢慢翻阅这段时日送入府中的书信。
他的目光停留在其中一个名字上,终是沉沉地叹了口气。
第二日朝会后,皇帝的贴身内监守良亲自过来传口谕,请钱循戌时入宫。
于是戌时刚过,钱循便已立于清思殿内,双手呈了奏折,聆听圣训。
轩辕曜并未打开那折子,而是道:“朕本想将临淮王一并叫来,可又觉得他年纪尚幼,事涉机密,若他一时不慎,走漏风声,为人所察,反而不美。故而想了想,便只叫了皇后。”
贺熙华坐在轩辕曜下首,秀气的眉宇间满是轻愁,“听闻此案已有了眉目,实属不易,蹈之查案劳苦。”
“若能帮朕洗脱这不白之冤,蹈之这回可算是立了大功。”轩辕曜只留了守让,此刻已换了常服,满眼冒光、精神抖擞。
许是他这幸灾乐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过于招眼,贺熙华的面色更为难看了。
“臣不敢贪功,”钱循赶忙起身,“如今臣也不过是根据现有的证据,结合众人的供词做了一些整合,其中不乏臣的猜测,有些事还得等贺大人得胜还朝,一一对照了,方能清楚。”
“今日不是奏对,不过是寻常好友聊些旧事,你也不需如此多礼。守让,给蹈之将茶水添足了。”轩辕曜捧着浓茶,兴致勃勃,“不如先从那白雪词说起?”
钱循摇头,“陛下可知当前有多少案子,相互关联、牵扯不清?”
“从前你说过的青楼女子仇杀案,加上围场行刺案、侯府行刺案……若干年前白雪词之死,恐怕也算作一桩公案。”轩辕曜强压下不断上挑的嘴角,“再加上重明岛每年给贺尚书的孝敬,林林总总也有十余件了。”
钱循点头,“陛下英明,虽不曾亲自查案,却也说的七七八八了。臣先前在整理案情时,觉得这些案子有如散落的念珠,颜色杂乱,似乎串不到一根链子上。究其原因,那是因为本身就不是一条链子。”
“臣不欲将这些案子单纯和朝堂阴谋并作一谈,而是围绕三对情人,而这三对每一对都不得善终……”
一听这个,轩辕曜坐直了身子,显是入了迷,“贺熙朝和白雪词一对,另外两对是谁?晏华亭么?”
他到底本人就是个断袖,想起这些年重明岛对贺熙朝的千里追杀,脱口而出,“难道,晏华亭和贺熙朝才是一对?”
“你时不时打岔,让人家钱少尹怎么往下说?”贺熙华脾气极好,但此刻竟有些按捺不住性子,也不顾臣子在侧,直接发难。
轩辕曜竟听出了些嗔怒的意味,亲自为贺熙华添了茶水,又将暗格的一盘龙丝酥递过去,见他神色缓和,才抬手示意钱循继续。
钱循已经完全陷入自家思绪,对帝后恩爱视而不见,缓缓道,“臣回京后,首先接手的便是炎娘案,这案子常常被人忽略,但却是这年余来一切风波的开始。炎娘其人,颇为命苦,幼时为家人卖入青楼,在风尘中难得遇见知己,有姐妹有情郎,随即姐妹因己丧命,情郎弃她而去,再后来彻底沦落泥淖,再不得翻身。臣一直在想,这么一个卑贱至极的女子,为何有人会害她?若此人是要为白雪词报仇,为何这十余年都不动手,非要这个时候置她于死地?”
钱循从带来的卷宗里取出一张拓纸,“上面这条细细的线便是创口,随即尸身又被帐幔裹住。一般对死者恨之入骨,绝无可能如此善待尸身……臣后来抽空又去了一趟追欢楼,结果在房梁上发觉有一条细细的线,臣才想通,这炎娘怕是用钢丝铁丝一般的东西自绝,随即被人放下来,伪装成凶杀。”
第二十四章:难更与人同
“在这么短的时间要做好这一切,可不容易。”轩辕曜蹙眉,“此人必须当夜得在追欢楼,难不成是那个情郎?”
“圣明不过天子,”钱循点头,“一个晚上,足够此人将这些事串联起来,忍着悲恸处理炎娘的尸身,从而栽赃嫁祸。”
“炎娘之死,与我兄长有何干系?”贺熙华冷声道,“他这有些迁怒了。”
钱循叹息,“他未必是迁怒贺熙朝,他或许只是单纯恼恨,为何神仙打架要牵连无关人等,他可能还恨白雪词,若不是她非要向贺党寻仇,也不至于将自己和炎娘都置于万劫不复之境。兴许他不关心谁是真凶,他只是想将水搅浑,让他眼中仍置身事外、岁月静好的人都付出代价。”
“他早在江南就识得白雪词,加上炎娘死前也唱了那曲白雪词,故而……”钱循淡淡一笑,“他偷偷去了一趟江南,见过炎娘生前的数个好姐妹,臣不得不说,自古红尘出侠女,此言一点不假,不论世事如何变迁,她们从头到尾都未想过背弃彼此。此人既有功名,自然聪颖异常,很快便推断出另一对情人的身份。”
“贺熙朝和白雪词?”轩辕曜蹙眉,“这哪里还需要推断?”
钱循笑笑,“是晏华亭和白雪词。”
“白雪词是先帝留给陛下的顾命大臣杜显之嫡孙女,杜氏之乱后被充入教坊司,因赴金陵学舞与炎娘等相识。”钱循从袖中取出白雪词与月娘等来往书信,让守让呈上,“她也是在江南,识得了晏华亭。二人情投意合,很快便到了生死相许的地步,英雄气短,白雪词将家亡之恨告知晏华亭后,他一口答应为她报仇雪恨,早日诛灭贺党。”
见帝后二人均听得入神,钱循一鼓作气,“可白雪词等了一两年,发现晏华亭迟迟未有动作,不禁怀疑对方是在搪塞,而她没有猜错,彼时的重明岛仍垄断着海运,没想过与朝廷翻脸。就在这时,白雪词迎来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贺家宝树贺熙朝来了江南,指名道姓要见她。”
“随即将她带回了长安?”他讲故事娓娓道来、引人入胜,连贺熙华都忍不住插嘴。
钱循摇头,“彼时诸贺生乱,贺熙朝与其父志向不同,便想效法陈平纵情深色,从而远离是非。将白雪词带回长安,不过是树个幌子,可这些贺熙朝心中有数,晏华亭、白雪词却不这么想。就在一对有情人愁肠百结之时,有一人出现了。”
说罢,他取出先前那野寺里“白雪词”手书,请守让放在先前书信旁边,“两相对照,字迹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