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国质子非要怀摄政王的崽(6)
以前先帝还在时,谢晏也没少参加宫宴,他对谁都能有说有笑,那么多世家子弟他竟都认得谁是谁,又和哪个外家有姻亲关系,被灌了一肚子酒舌头都大了也能做到说话滴水不漏,进退有度。
先帝和皇后分外喜欢他这点,每逢宫宴,总喜欢叫他陪着。
毕竟漂亮懂事又嘴甜的孩子,谁不喜欢。
但比起那时候的谢晏,阿言更喜欢现在的谢晏,他不用再一连维持几个时辰的笑容,也不用再斟酌言语间的漏洞,只管大口吃饭就行。
阿言本来还挺忧虑,见他吃的这样开心,一时也不纠结岁禄那档子事了,反正都已经到这个份儿上了,要不回来就要不回来吧,实在不行,府上园子里那么多花圃林子,开春的时候都给锄了,种上好养活的菜,再养点鸡崽鸭苗。
也不能真就把他们主仆几个给饿死了。
接着又上了道鸡,又小又嫩的子鸡,不知是怎么做的,颜色瞧着寡淡朴素,但闻着却香气四溢,隐隐约约夹杂着松茸的味道,且戳一下就能流出浓厚的汁水来,身上的肉拿筷尖稍微一划,就脱骨而下。
谢晏眼里的高兴都快溢出来了。
可惜太小了,宫宴御菜就是瞧着花样多,其实每一道都少而精致。
谢晏三下五除二吃完了一整只子鸡,还意犹未尽的舔舔手指。
裴钧看着自己案前同样的一道鸡,夹了一点胸脯肉,只觉得油腻,在御宴上根本算不得什么好菜。以前谢晏风光时,吃珠喝玉,这种油鸡,他连看都看不上一眼。
裴钧拧眉道:“有这么好吃?”
纪指挥使端着一碟大馒头,苦哈哈的:“回殿下,还行,就是有点噎……”
“谁问你了?接着吃。”
纪疏闲:“……”
裴钧摩挲着酒杯,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子里闪过促狭:“去,再给平安候上十道松茸鸡。”
纪疏闲抬起头,神色冷酷:“十只鸡,其中一道下个毒,让平安候选一个?”
裴钧给气笑了:“……指挥使吃饱了吗,孤看城门楼子上缺个站岗的,既然指挥使如此有主意,不如到那儿去发光发热。”
“……不不,臣觉得,臣还能再吃点。”
纪疏闲又一次揣摩错了旨意,捧着一碟新赏的馒头下去安排了。
没多会,一模一样的十碟子松茸鸡摆上了谢晏的桌案。端菜来的是雁翎卫,银甲冷面,高大威武,那子鸡在他们手上,显得愈加瘦弱娇小。
阿言此时正给谢晏剥虾,见了这架势,心里一阵惊恐。
不止阿言,周遭的其他宾客也神色微异,所有人的想法与纪指挥使不谋而合:鸡里定然有毒!
众人盯着雁翎卫,察言观色,雁翎卫也没得其他吩咐,不敢与阿言对视,放下鸡沉默了片刻,一言不发地匆匆退下了。
谢晏低头闻了闻,咬了一口。
阿言大惊:“公子,不能吃!”
“唔?”谢晏叼着一只小鸡腿,脆骨在齿间清脆作响,吃的嘴唇晶莹油亮,真是只贪嘴的狐狸。
阿言见他无事,咬咬牙,想着死我也不能死公子,把十只鸡各撕了一点一起塞进嘴里,囫囵咽下,等了一会儿、又一会儿,没有毒发暴毙,也没有口吐白沫。
他一时更加困惑,鸡里没毒,那毒下哪了?
难道摄政王是觉得肠穿肚烂砍头剁手都不足泄愤,想要活活撑死他家公子吗?
“……”这话说出来恐怕能笑死摄政王本人。
十只鸡,谢晏再是嘴馋,也不可能吃得完,吃到第三只时已经是眼饱肚圆,阿言再给他剔,他摇摇头,说什么也不肯吃了。
后面十几道好菜,一道比一道香,他只能眼看着,撑得是一口都吃不下去了。
又上了一道蟹味清羹,鲜美异常,谢晏看着看着,抽了下鼻子,眼尾一红,掉下一串泪珠子来。
大殿底下看不清上边,可御台上却能将下面一览无余。
裴钧见他委屈得趴在阿言肩头,阿言拍着他的后背,哄了半天也没哄好,不由嗤道:“这就哭了?孤叫他吃了?他活该,是他自己贪心不足。”
纪疏闲也快被馒头给噎死了,再不敢胡乱说话,只能跟着附和。
“是是是,都是平安候贪心。”
“对对对,都是平安候自己不好。”
附和得虚情假意,裴钧敷衍道:“行了,吃你的馒头罢。”
他自己却一边喝酒,一边看阿言给谢晏擦泪,直觉得酒都香了几分。
纪疏闲退到后头,打了个嗝,忍不住在心里嘀咕:既然谢小侯爷这么好看,弄到身前来看不好么,非要把人弄哭,幼稚不幼稚?
裴钧正看着,一道魁梧威猛的身躯挡住了视线,他向侧旁一靠,那雄壮的胸膛也跟着转了一转方向。
哭红眼的狐狸就彻底看不见了。
裴钧不耐烦地抬起眼来,见是扬武将军。
脑子瞬间一疼。
扬武将军前两年才新上任东南海防,大半时间都在海船上生活,能力与忠心自不在话下,听说沿海的渔民都叫他个“海龙王”,这几年海防安宁,有他很大功劳。
唯有一点可惜,是个话痨。
年前进京述职时他嘴就没停过,句句不离虞京是如何风物繁华,妻儿是如何仰慕。一番矫揉造作,聒噪烦人,直叫人听得浑身恶寒。
裴钧岂能听不出他的意思,近两年海防平静,倒也不差他离岗几日,特许他接妻儿进京团聚,玩儿痛快了再回去。
说起来,扬武将军也是生于南邺的,但身壮九尺,又晒得黢黑。
可见南邺人和南邺人也不同。
谢晏就不黑,晒得再狠,皮肤也只是绯红,待晒伤了褪层皮,又是雪白柔嫩的一握肩头。
裴钧难得生出点耐心,看向扬武将军。
将军气若山河,上来先是就妻儿如何欢喜虞京,自己又是如何忠心发表了一通长篇大论,一阵溜须拍马将裴钧拍得头晕脑胀,直到实在听不下去,想将他扔到海里自生自灭时。
他才笑嘻嘻地住了嘴,表明来意:“除夕的时候,臣麾下一支海防队擒住了一伙外族海寇,缴获了不少呵罗单的小玩意。”
“其中有一对呵罗单的鸳鸯鸟儿,海防队给臣来信,说那鸟儿是从没见过的,极漂亮,已经让人快马加鞭送进京了,说给陛下和殿下瞧瞧新鲜。臣就笑话他们啊!真没见过世面,陛下什么好玩意没见过,还稀罕他们一只破鸟?前两天,这鸟儿终于送到了,我一瞧,嘿——”
“……”裴钧嘴角微微抽搐,忙叫他住嘴,“扬武将军,听你的意思,可是将这鸟带来了?既然带来了,就给大家伙看看罢。”
扬武将军嘿嘿一笑,赶紧差人拎上来一只笼子。
笼子上蒙着防寒的绒毯,远远的就听见里面清脆的啾啾声。
绒布一掀开,金丝鸟笼子里依偎着一对色彩艳丽的鸟儿,羽翅往下一身翠绿,小脑袋却色若牡丹,脖颈处还环着一圈金边。一对儿豆眼跟琥珀似的,清透澄澈。
众人的视线一下子被这五彩斑斓的鸟儿给吸引住了,扬武将军喜不自胜:“陛下,殿下,俏丽吗?俏丽吧!是不是真如臣说的那样俏丽?”
“……”
“殿下,这鸟儿啊可不止稀奇在毛色,还稀奇在它得是一对才能活!公的离了母的,母的离了公的,没出两天就都相思而亡,您说,稀奇不稀奇?”
裴钧不爱养鸟,只觉得这东西和扬武将军一样聒噪,对这两只异国鸳鸯也没觉得有什么稀罕。且鸟儿远渡重洋,从呵罗单而来,只怕适应不了北地的气候,养不了多久就会死。
宫里一个小皇帝已经很令他烦躁了,再加之喋喋不休的鸟,他干脆别活。
叫扬武将军原封不动地带回去是不大可能的,裴钧懒得和话痨因为一只鸟儿扯皮,只能找个冤大头拎到外头去养,别叫他看见。
裴钧轻叩桌面,正琢磨着,视线一转,越过金丝鸟笼望见了一双微微发红,但神采奕奕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