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国质子非要怀摄政王的崽(130)
低烧时有时无的,申紫垣试过谢晏的脉,又为裴钧把了脉,叹气道:“殿下,料想药效不会这么快,一时半会不会醒的。您去歇会罢,然后梳洗一下,您如今这脸色……”
裴钧本不愿走,但是看到申紫垣递来的铜镜里,自己双目熬得猩红,头发也多日没有理过,胡茬更是冒得下巴上一片青黑……实在是不修边幅。
谢晏爱洁爱美,如果谢晏一会醒了,看到他这个样子,一定嫌弃得碰都不让碰。
裴钧恍惚站了起来:“是,孤是得好好梳洗一下……纪疏闲,纪疏闲!给孤备水沐……”
话还没说完,他就一头跌下,视线天翻地覆,从熟睡的谢晏最终扫到了申紫垣慌张的脸上,闭上眼前,还在麻木地想,申紫垣这厮的鹤衣上有一股浓得发苦的药味。
纪疏闲听到动静冲进来,就看到申紫垣半抱着四肢疲软的摄政王:“没事,殿下太累了,让他好好歇一觉吧。”
是啊,他太累了。
从追踪吐伏卢屾那日开始,就没有踏踏实实地阖过眼睛,人早在崩散的边缘。只是旁人都当裴钧是铜筋铁骨,无坚不摧,他是众人眼里的煞星,没有一日向外表露过分毫软弱。
只因他是大虞的摄政王。
所以所有人都认为,无论发生什么,他都可以顶住。
连裴钧自己,都要忘了自己也不过是区区一具肉-体凡胎,需要吃饭和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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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无人打扰,屋内还点了安神香,裴钧累到什么都想不了,连梦都没有,就像是一脚跌进了深渊似的,一觉睡到了第二天傍晚。
醒来时,徐徐温风从窗口吹拂进来,外面响起零零碎碎的说话声。
他望着头顶的幔帐,很久没有回过神,因为睡得太沉了,有种恍如隔世的茫然感,只隐隐听着那说话声像是良言和狸奴那对小仆。
裴钧扶着头坐起来,从窗口看去,果然看到院子门口,良言和狸奴正在说话,狸奴怀里还带着甜甜。
纪疏闲推门而入,看到他已坐起来了,忙将清茶端到跟前:“殿下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裴钧抿了两口茶,才慢慢清醒,这一下立即要往外走,头上又是一阵眩晕。
纪疏闲忙放下水壶道:“平安侯还没有醒,早上良言和狸奴都来了,良言一直照看着平安侯呢,擦身按摩都做得很好。殿下要不先吃点东西,洗个澡?”
他故意嫌弃地掩鼻道:“您再不洗澡,都要臭不可闻了。”
“……”裴钧听他这么说,才抬起手臂闻了闻自己,又听他说到良言,这才允了他洗澡吃饭的建议。
谢晏那边有良言照顾。
良言虽然也傻里傻气的,但是护主,且当初谢晏落水中毒时,都多亏了良言——在照顾谢晏这件事上,良言确实比自己更有经验。
他沐浴换过衣裳,又吃了点东西,天已经黑得差不多了,再去看谢晏时,谢晏还是没有醒。
到了第二天、第三天,谢晏还没有动静时,裴钧心里已经没有底了。
裴钧坐在屋中发呆,好几次良言看到他眼睛都发直了,嘴里还念念有词。
“他怎么还不醒……”
“是不是不愿意醒……”
“……是不是恨我。”
良言怕他也魔怔了,趁着给他递水的机会,试探地道:“殿下,那日我和狸奴上山来时,听镇子里的人说,这月十五,山脚下会有夜市,有很多好玩意儿卖,像是鱼龙灯、面具,还有菱藕!”
他见裴钧像是在听,就立刻继续说下去:“菱藕是南边湖泊里生的水货,山里可是不常见!公子以前最喜欢吃菱藕,脆生生甜滋滋的,还喜欢喝用菱藕熬的排骨汤……可是虞京的菱藕都不新鲜,公子好些年没吃到可口的菱藕了,也不知道这里的菱藕好不好吃……”
良言这么一说完,就见裴钧眼神动了一下:“……菱藕?长什么模样?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今天就是十五了!”良言忙比划起来,“菱藕就是这么大的,像水牛角一样,外面有硬硬的壳,里面的肉是白生生的,很脆……”
裴钧听着就站起来了:“他喜欢吃……孤去给他买。”
良言赶紧送他出去:“是是是,公子可喜欢吃了,您快去罢,多买一些。如果有什么新鲜的好玩意,也一并给公子带回来……”
“……”
纪疏闲看是看见了,但话都没敢插一句,只偷偷趁乱往裴钧怀里掖了袋钱。
他一面想,让摄政王出去走走确实是有益身心;一面又佩服良言胆大,恐怕一院子人,就属他敢面不改色地对着摄政王撒谎,还敢推攘摄政王。
裴钧脑子混乱地被良言赶出去了,顺着路往下走,直到被周遭的喧哗喊回了神,才发觉自己已经走到了夜市。
山镇建在一座矮山的半山腰上,夜市上的灯火像是一条明亮的缎带,从山腰一直往下点缀,若有人隔山远眺此景,夜山明灯,应当真如天街一般。
小镇虽小,热闹却不减,又逢夏月的十五,更是人来人往。
裴钧即便此时回过神来,发觉出良言的用意,也不值当跑上去把他打一顿。来都来了,裴钧问了几个人,果然找到了卖菱藕的老汉。
虞京人不怎么吃这东西,裴钧也不会挑,但左右选个大饱-满的没有错。
他买了菱藕,又转了转其他的摊子,像是良言说的鱼龙灯、面具,也都买了。还有各色时新果子,异色影花扇、上面绘着比翼双飞鸟的腰扇……
最稀奇的是,没想到此等小镇里,也会有金鱼泡灯。
金鱼泡灯就是一种薄琉璃瓶里,装上两三条小金鱼,瓶后摆上明烛,金鱼在瓶中游曳摆尾,便会搅弄着水波和烛影粼粼而动,缤纷绚烂。
他想,这种会闪光的东西,谢晏向来是喜欢的。
裴钧买了一路,到后来,整条夜市都听说了他的阔绰,纷纷拉他过去介绍自家好货。旁人一说,他就禁不住琢磨,这个谢晏可能会喜欢,那个谢晏可能用得着……
就连夏日用不上的兔毛毯子,裴钧都被忽悠着买了一条。
等裴钧抱着一大堆东西离开时,已经是三更过半,夜市都快散了。
他一路往山腰小院的方向走,脑子里胡思乱想。
下山前,裴钧动也不动只愿意死守着谢晏的床榻,如今该回去时,裴钧反倒骤然生出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他怕谢晏依旧没有醒,自己空欢喜一场。怕谢晏用的药不对,以后再也醒不过来。
更忍不住想起申紫垣的话,说那毒草药量他拿捏不准,有可能谢晏即便醒来,也是个混事不知的傻子。
之前,谢晏虽也神志有损,但心性纯真,懵懂可爱,还是可以乖乖听话,能够照顾自己的。
倘若谢晏真的成了谁也不认得、连生活也无法料理的痴傻儿……
裴钧皱起眉梢。
那到时候谢晏是一刻也离不开人的,自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忙,朝事需得慢慢放下了,摄政王……也不做了。得尽早组起一个万无一失的班子,然后还政给小皇帝。
此外,虞京虽繁华,但冬冷夏热,人际也复杂,不适宜养病。应当到南方找个山清水秀的福地,气候温润一些的,谢晏怕冷。
邺京其实不错,是谢晏原本的旧土家乡,还有他喜爱的南邺菜……原先的南邺皇城也还在,现在被修葺成了行宫,不知道谢晏愿不愿意搬到那去。若他不喜欢行宫,那就在城郊买个这样的小院子,养上鸡鸭,带着甜甜一起过日子。
对了,还有太医。
林太医是一直诊治谢晏的,他肯定要跟走,到时候给林岱一笔赏赐,最好林家阖府南迁……其他的太医还得有两三名,以防万一,至于选谁,裴钧还没想好。
还有宁喜和纪疏闲……裴钧是用惯了他们的,但料想初还政于小皇帝,那小子定张惶无措,必然就有不轨之人起不轨之心。宁喜老成稳重,纪疏闲有勇有谋,可以留给小皇帝,助他执掌印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