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国质子非要怀摄政王的崽(181)
议事厅里正争执得热火朝天。
驻军统领猛地一拍桌子:“不能等了,我这就带八百人进山搜寻,就算把地一寸寸翻过来,也得找着人!”
一旁参将嘴上燎着泡,呼呼地扇着风:“你去、去罢!苍岭大营那么多人在找,就差你这八百人了?”
驻军统领咬牙:“那你说怎么弄?那平安侯都已经进城了,若问起此事来,你我怎么交代?!”
参将憋了憋,没主意,把嘴闭上了。倒是对面的一个方脸壮汉道:“这不是还有高参军吗,他能说会道的,先把人安抚住了,带着在城里逛逛,指不定就这两天,人就找着了。”
“你说得那么轻巧,那万一人死——”
话音未落,议事厅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众人惊骇而起,而他们口中的高参军则擦着冷汗跟在后头,难为情道:“各位同僚,这,他……唉。”他手心手背一拍,朝他们使了眼色,声若蚊呐道,“拦不住啊!”
“继续说。”谢晏厉声质问,“苍岭大营到底发生了何事!”
一屋子人闷头不语,跟锯嘴葫芦似的,最后还是最藏不住话的驻军统领破罐子破摔,先开口道:“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谢侯,实话跟你说了罢!三日前苍岭突发地动,整个鬼哭峡都震塌了,大军未来及全部撤出,殿下也……至今没有找到。”
谢晏心里一慌,脸上血色也褪了几分。
之前的噩梦成真了。
高参军怕他怒急攻心,赶紧道:“侯爷您也先别急,大营那边正日夜搜寻……只是才下了雨,路有点不好清理。不过必是能找到的!”
他只说下了雨,刻意隐瞒下了几次余震的事。
但安抚的话是这么说,苍岭地动遮天蔽日,被埋在鬼哭峡里没来得及撤出的士兵有上千之数,虞军、西狄军都有,大营传来消息,清理山石搜救时,几乎每块石头下面都有断肢残骸,见者可怖。
而据说地动发生时,摄政王头顶正落下一块巨石……
如今人心浮动,都在担心摄政王若有个三长两短,这仗还打不打,怎么打,谁指挥。
众人见平安侯身形单薄,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生怕他倒下,高参军正抓耳挠腮地思索如何安慰他,连方锦都做好了随时接住他的准备。就见谢晏闭了闭眼,异常镇定道:“我知道了,高参军,给我换匹快马,再准备水囊、火折子、白饼、毛毯和糖块盐块。”
"你们守好昌州即可。"谢晏扫过众人的脸,笃定道,“殿下会回来的。”
几人一愣,看着谢晏坚定的眼神,心里莫名也有了信心,高参军忙叫上几名小吏,去牵了匹日袭千里的快马,准备好谢晏需要的那些东西,用牛皮袋装好挂在马背上。
谢晏一刻未留,上了马,便奔前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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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晏没有去苍岭大营,又花了半天日程直接到了鬼哭峡,下马时,只见满地泥泞,峡口支了一片简易帐篷,不少兵戈堆在一处,诸人灰头土脸的,肩上靠着铲子锄头等农具,正吆喝着换岗进山。
纪疏闲完全没想到谢晏会来,他帮一名被落石砸伤的士兵包扎伤口,一抬头,见到谢晏,脸色一变,忙起身道:“您、您怎么来了?此处危险,时不时还有落石和泥石流,臣先送您回大营……”
谢晏按住他:“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可找到了他的……”他一顿,“尸体。”
纪疏闲见再怎么也瞒不住,也不可能将他劝回,只好道:“还没有,只是峡谷地势复杂,又连日下雨,搜寻困难。如今突发天灾,我又怕西狄残军会伺机反扑,未敢调用太多兵力来搜山。”
“嗯。”谢晏知道他是对的,这种情况,如果自己是西狄人,即便不率兵来攻,至少也会派上一支游击军过来骚扰大营后方,若是能趁机烧了粮仓更是好,“我也进山搜寻,我小时南邺偶有地动,懂些援救之法。”
纪疏闲知道拦也没用,便交给他一支发信号用的响箭,扣了只结实的头盔在他脑袋上,让他跟着这波进山的搜寻兵一起,嘱咐他万事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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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山,谢晏才知这场地动如何惨烈,峡口还好,尸体已经被清理得差不多了,但越往里进断肢越多,破碎的石块上还沾染着红红白白之物。
搜寻兵们已经看麻木了,尸块之多,都来不及收拾,大多就是翻开脸来看看是不是他们要找的人,如果不是便随手拖到一边。若是虞军,他们还会把尸首上的军牌收下,收进一只口袋里,以便将来按身份发放抚恤。
直到一处岔路,方锦还要跟,谢晏四下看了看,道:“你去那边罢,多找些地方就多一些机会。没事,我心里有数。”
方锦犹豫了一下,见四周并无大危险,终于还是点点头,只是郑重道:“您需得答应属下,天黑之前,无论如何都要原路返回。”见谢晏点头应下,才抿了抿唇到了另一边岔路去。
谢晏带着把铁锹,一路翻撬石块,刨挖泥沙,倒是翻出不少尸体,但都不是裴钧的。他这心提起放下、提起放下,时刻紧绷着,倒是完全不觉得疲累了。
搜了一个时辰,周遭人迹罕至,再往里马匹就进不去了,谢晏将马背上的牛皮袋解下,挂在自己背上,便徒步翻爬碎石。
走了不知多久,天色渐暗,地上尸块少了许多,谢晏又试探深入了一段,见已完全没有人迹,只有些许动物尸体,许是已经超出了当时战场的范围。
周遭山壁略陡峭,还有岩石从山上断裂的痕迹,当是地动将一座丘陵的偏角给削开了,脚下也愈加湿润,像是一条新汇成的水痕,一路绵延到深处。
头顶暗得不寻常,似又要下雨,地动之后多有暴雨过境,很有可能冲垮本就疏松的山层,泼下泥石流来。谢晏手边无灯,纵然心急如焚,但冷静沉思了片刻,还是选择先回去。
纪疏闲带人连搜了三日的山,至今都没有搜到裴钧的尸体,或许这便意味着他还活着,只是被困到了某处。
谢晏指甲掐在掌心攥了攥,刚要折身返回,突然脚下踢起一物。
那东西半截埋在泥里,半截细碎地折出淡淡的金色。
谢晏一怔,一把拨开泥土,将那东西拿出来仔细一看,瞳孔登时缩紧!
这是……裴钧的那条钥匙手链!只不过断了。
谢晏握住手链,四面环视了一圈,没有看到能藏身,或者像是埋了人的地方,那唯一的可能,便是它是被从别的地方顺着泥石冲出来的。
泥石,水痕……
谢晏眉头紧蹙,犹疑了片刻,终究还是一咬牙:“抱歉了方锦!”有裴钧线索在眼前,他又怎能甘心这样回去。
于是便将牛皮袋往肩上颠了颠,顺着脚下的水痕,继续一路往里。
大雨冲刷而下,谢晏深一脚浅一脚地走。
好在临行前纪疏闲扣了个头盔在他头上,能些微遮蔽一些雨水,但是身上湿透是在所难免的了,他将装有糖盐和饼子那一面的牛皮袋紧紧扎好,护在胸前,以防雨水渗进去。
直走到三面峭壁,无路可行,雨幕笔直地浇下来,浇得谢晏浑身发凉。
他拿铁锹撑住半边身体,垂眸苦笑了两声,任冰凉雨水顺着脸颊流下来:“五郎,别闹了,出来罢……”
当谢晏以为自己又一次走投无路时,他视线一转,看到旁边沙泥中有一抹颜色格外深的地方,雨水一打,那浓色还顺着扩散了一些。
谢晏打起精神,蹲下捻起一点泥水,放在舌尖抿了抿。
……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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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越来越深,裴钧靠在一块石壁上,一旁干燥的石面上铺着一块足足臂长方块的布帛,边缘并不整齐,像是从哪块衣服上撕下来的。
他眼皮又热又重,屡次要阖上,每次闭至一线时又强迫自己睁开。
若是此时睡了,错过了有人救援的声音,那只怕是要困死在这里,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撑倒是还能撑些时日,虽腹中空空,但不至于饿到发狂,以前在北境行军时,冬季天寒地冻常常数日没有一口像样的食物,靠着吃苔藓喝雪水也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