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国质子非要怀摄政王的崽(143)
这事儿都怪裴钧。
昨夜裴钧听了谢晏与申紫垣的对话,心中烦乱。为了整理思绪,兜头猛浇了几桶冰凉的井水,又在井边坐了半宿,加上多日寝食不安,本就清减,一-夜过后就遭了风寒。
谢晏上车时,裴钧倒是觉得头有点沉痛,但也没分清究竟是因为风寒还是因为谢晏的事,加上被谢晏钻了空子一顿亲近,一时就倏忽了。
只是裴钧向来体健,这点病气根本算不上什么,稍下车走了几步出了点汗,就不药而愈。
谢晏却没这么好运气了,他本来底子就差,以毒攻毒的药更是掏空了他大半元气,被病气一过,很快就蔫了。
又恰好车队行至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晚上只得在水边停宿。
随行侍卫们燃起了小簇篝火,打了点野味烤着吃。
众人吃得大汗淋漓,甚至有光着上身直接下水洗澡的。独独谢晏与众不同地裹着毯子,恹恹地靠在裴钧肩头,抱着暖呼呼的甜甜,吃他一小条一小条喂来的烤熟的兔肉。
甜甜大约是嫌他不陪自己玩了,虽然老实地窝着,但会时不时啄一啄他的手背。
谢晏顺了顺甜甜的羽毛,小声哄道:“乖,等我好了再陪你玩。找你阿爹吃谷子去。”
甜甜一扭头,黑豆似的眼睛圆滚滚,裴钧便从另一边抓来了一把小谷子,一手喂怀里的大甜甜,一手喂大甜甜怀里的小甜甜。
因谢晏病了,那调补身体的药自然要停几天,改用林太医等人随身备来的伤风退热药丸。
先前诊脉时,林岱问及这天气温热,怎么好端端的谢晏却被传上了风寒热。
两人一阵难以言表。
林太医见两人此种难以启齿的表情,很快就明白了几分,递上退热药丸时,还着重强调了:“这药丸需得嚼服咽下才有效,不可、不可让殿下……代劳。”
说这话他都嫌臊得慌。
谢晏红着脸接过药丸嚼了两粒,裴钧低头逗他:“这回不嫌苦了?”
“……”谢晏气闷地咳了一声,“还不是怪你?”
“是是是,怪我。”强健的人风寒早已自愈,体弱的人却还在发热,裴钧在他飘着药香的唇边蜻蜓点水地一碰,“困了吗,回去睡觉?”
远处好像是狸奴在唱西狄的小歌儿,嗓声虽清亮柔婉,但稍显单调。不多时,就有一叶声相和,愈显悠扬。所有人的视线便都被纪指挥使的叶哨给吸引了去,包括谢晏。
裴钧看他饶有兴趣,且林太医也说天气暖和,他发热不重,没必要闷在不透气的车里,便将他用毯子盖好,拢到自己腿上:“这里舒服,可以躺会,困了就睡,孤抱你回车里。”
谢晏从善如流,枕着心上人的腿,听着狸奴的歌儿。今晚月色很好,他本想只是静静地躺一会,但或许是之前太累了,又或许是退热药的效用,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这一觉,谢晏睡得不算安稳,因夜里都是梦,一个接一个。
但都是难得的好梦。
他一会儿梦到了在宫中,裴钧修好了母妃送他的那只风筝,并带来了些许做风筝所用的工具,一 一教他该如何使用,好叫他以后可以自己修补。但裴钧讲了几遍他也未曾学会,还失误弄伤了手指,有血迹滴在两人共同做的一只素皮风筝上。
最后裴钧无奈地叹了气,说,算了,以后若再坏了,我再给你修。
谢晏要的就是这句话,自然不是学不会,是压根不想学会。那只做了一半的素风筝,谢晏后来也暗自完工,滴上的血迹,他借势勾做了一朵红色的迎春花。
一会儿又梦到在双曜宫,上元节后的雪夜,他们两个披着雪裘在殿里抄经。谢晏朝他扔纸团,纸团里画着两个手舞足蹈的小人,一个冷眉冷目,一个嬉皮笑脸,一看就知道是谁。裴钧以为他捉弄自己,在纸上打了个大大的叉,还斥他“玄门清净之地,你何等聒噪”,气得谢晏与他斗嘴。
可等裴钧夜里撑不住,趴在桌上睡着了,谢晏又把炭火推到他那边去。低头拨炭时,见他是偏着脸枕着胳膊睡的,谢晏蹲他身边托着脑袋看了一会,见四下无人,一时按捺不住,就……
轻轻的、偷偷的,在他嘴边亲了一下。
本来是想亲脸颊就够,可谢晏心雄胆壮,左右他不知道,让我尝尝味道,所以才往里偏了两寸……碰到了一点点嘴角。
谢晏没亲过人,也不知道亲完该如何评价,想起话本里头男男女女都说芳唇如蜜,拿起笔杆在自己滚热的嘴上压了压,自言自语道:“……凑合罢,也不是很甜。”
事后裴钧感到脸上痒,一醒来,发现谢晏正往他脸上画猫胡子,气得两人又是在殿里一顿鸡飞狗跳。
还梦到……
探花筵上,裴钧并非全然没一句好话。
他那晚将裴钧气得半死,还喝了很多酒,行迹放纵。裴钧愠恼离席前,恰逢其他进士们来给谢晏敬酒,这些进士出身豪门的多,自然看不惯被谢晏压一头,说是敬酒,实则是来斗酒。
那一个个都是海量,端来的杯大似碗。
谢晏来者不拒,一应笑承。
醉话间还有人暗讽他一个亡国质子,也配穿大虞红袍,真是狗续侯冠。谢晏也只当没听见。
可酒还没送到嘴里,手臂就被人拽住了。
是裴钧见状去而复返,斥散了一众不怀好意的进士,将他拉到一边灌了茶水。裴钧左右看了看,皱眉道:“我听说你这两日身体不好,别喝这么多。那都是些什么东西,也值当你跟他们斗酒?!……你跟我走,出了宫门,我让宁喜送你回侯府。”
谢晏还有事要做,自然是不能跟他走的,但心里感激这份难得的关怀。
裴钧怎么也说不动,拿他没有办法,只能作罢,但临走时,又往回倒了两步,很不习惯地道:“你不必听旁人怎么说。这身红袍,你穿……很好看,比他们都合适。”
说完,他才走的,或许是说了这话害臊,脚步都急了几分。
谢晏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欢喜,在梦里都忍不住要笑一声。
但谢晏其实很想对他说,我想穿给你的红袍,不止这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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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申紫垣交谈时,他有一言,其实谢晏并不很赞同。
申紫垣说,如果不是他的预言弄巧成拙,他们两个人应该会好好地在一起,没有那么多坎坷挫折。
其实不然……
如果没有申紫垣这一出风波,谢晏和裴钧或许是都各自好好的,但也仅此而已。
他和裴钧,就像是两根交错而行的线,原本是毫无干系的,是一纸止战合约,让他俩有了交集。两根线因此会渐行渐近,或许表面上看似乎是汇集到一点,但其实,不过是上下平行交错,最后,终将越行越远。
谢晏这几日就一直在想这件事。
想这个预言,想自己,也想裴钧。
他想……究竟是申紫垣当真预言了裴钧毁国。还是正因为申紫垣的“预言”,让皇帝对裴钧凭空生出了忌惮,才一步步、一环环地推动了事态的发展,最后铸就了如今的现状。
而对裴钧,如果当初皇帝没有忽视他、打压他、折辱他,而是像对待其他皇子一样宽宥。
他断不会想到远赴苦寒的北境,投入兵营,也不会如此舍命打仗,想做出一番经天纬地的战绩。
他大抵会像其他皇子一样,享受着应有的荣华富贵,养出些好逸恶劳的坏脾气,最后长成一个平庸无能的高粱纨绔,就像如今的魏王,最后娶妻生子,老死封地。
可惜时势推人,他最后心有不甘,仗兵夺-权,坐上这个摄政王之位。
而对于谢晏……
若非皇帝恐惧预言,便不会事先在裴钧杯中下毒,谢晏就不会抢喝毒酒以至溺水毒发。
若非谢晏痴傻一回,全然忘了那些阴谋算计、那些顾虑担忧,而是仗着对裴钧的喜欢,本能地赖上了他。以至于一步步地发展成了如今这光景——
他与裴钧,说到底,其实是同一类人,面上再做风轻云淡、嬉笑怒骂,实际上都不会轻易与自己和解。如果没有这则预言所牵涉出的后来一切,或许他与裴钧此生,都不过是打打闹闹的损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