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我是深情男配[穿书](66)
他垂下肩膀,没有二十岁的光景,成了个两百来岁的男人,已不年轻了:“其实修道本就是这样,要你看穿、看破、悟透,不再执迷,方才成仙得道了。要是畏畏缩缩,什么都不敢说出口,那就叫着相,是执迷不悟了。”
“若执迷不悟呢。”玄解问他。
“那就成魔了。”谢通幽试图笑了笑,可再笑不出来了,他静静道,“要是我成魔了,离他就更远了。若我终生只是凡人,还与他近一些,也许师弟在九霄之上偶窥红尘,还能看到我一眼,哪怕我再不知晓了。”
哦,他其实是想过成魔的,。
要是站在这里的是几个月前还没离开青丘的玄解,他也许会肆无忌惮地口出伤人之语,就如同他对容丹说的那些话一样,可眼下的玄解已明白有些话并不是一定要说出口来了,于是他开口问道:“那出《思凡》,结局到底是什么意思?”
谢通幽道:“什么人看什么意思,《思凡》原是我与师弟下山后遇到了一个和尚,他还俗了,与他那鬼娘子投胎去了。修道路途上总会遇到这样的人,沉迷情爱,死不回头。”最后这四字大概是在骂他自己,他淡淡道,“就好似酆凭虚,被笑话是个情种。”
“这是个坏词?”玄解问他。
“对人来讲都未必很好,对想要得道的道人就更是讽刺了。”谢通幽站起身来,他轻吐了一口长气,平静道,“倘使两情相悦那倒罢了,偏偏是单相思,就好像酆凭虚寻觅百年,焉知是不是梦幻泡影。”
玄解想了想道:“那个结局,是在说你?还是君玉贤?”
谢通幽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安静地看向虚无:“前半段那和尚是我,后半段那和尚是他。”
没有佛心,做什么和尚。
玄解一下子突然都明白了过来,谢通幽让君玉贤看到他应看的,又将自己的心意藏于结尾。
他是沉迷爱欲的道士,留不下脱俗的仙人。
两人坐了会儿,谢通幽问他:“你现在感觉如何?”
“不太好。”玄解诚实道,“你在影响我,很剧烈,让我觉得很痛苦。”
谢通幽微微笑了笑,他道:“我也没法子,你且忍一忍吧,我都忍了好几辈子了。”他与玄解呆坐在石头上,看着梦境来来往往,不是他们师徒三人在一起过日子,就是他与他师弟在玩闹,比剑、论道、煮饭、洗碗、做小玩具……
玄解倒是没有不耐烦,他小时候从没这么多新鲜花样,一时觉得非常有趣,倒是谢通幽好像麻木了一样坐着,既不笑,也不流泪,只是静静看着,好一会儿才道:“待咱们醒了,我师弟一定会授你守神的口诀,那口诀我虽然会,但不能教你,免得他发现。你到时学会了,他就会叫你不断入梦,全身心抵抗这些附加而来的情感,如今先试试看,算是训练吧。”
“是么?”玄解不是很在意这件事,梦中的天灰蒙蒙,又开始下雪,他与谢通幽身上都落了许多雪花,远远看去像两个呆板的雪人。玄解心中有许多疑惑,不知道为什么一时张不开嘴,他想了很久,最终缓缓道:“如果你喜欢他,他却不喜欢你,真的什么办法都没有吗?”
“能有什么办法呢,并不是任何姻缘都能美满,无论你做什么,你多么努力,千秋万代,他仍是对你无情,这是世间最没有办法的事。”谢通幽转过头来看着玄解,风雪加身,他们二人眉发皆被吹成霜白,他看着空中飘零的一朵雪花,淡淡道,“在这世上,只有蠢材才会为求而不得伤人伤己,甚至波及其他人。”
在谢通幽说完的那一刻,玄解清晰地感觉到一道枷锁扣住了自己的心,并非是来自于谢通幽那绝望而悲怆的情感。
他知道许多人间的规矩,更知道很多规矩并不是让他们这些存在遵守的,因为有时候沧玉都会嗤之以鼻。
然而谢通幽所说的东西,并不是只有人类应当遵循。
“可我不试试,怎能甘心呢。”玄解喃喃道,他某种意义上感觉到自己变得有所不同了,那曾经约束住谢通幽内心的东西同样住进了他心中,等待着形成一座无形的囚笼,他生平头一遭感觉到恐惧。
命盘既然没有出错,那么玄解与沧玉想来定然没有什么好结局。
谢通幽当然没有闲到真的没事跟玄解剖析自己,他与玄解相处近一月左右,清晰地意识到比起颇具人情味的沧玉,玄解有时候单纯地如同一头野兽。这个年轻的妖族并非是个循规蹈矩的老油条,他对这世间充满着好奇,乐得一时半会儿遵从些许无关痛痒的规则,却不意味着真正明白其中的意义。
完全成/熟的大妖,有时候未必比懵懵懂懂的幼崽更致命。
任何生灵都会受七情六欲所驱使,各种心愿皆来源于贪念,因而凡人造出礼教约束自身,避免步步踏错。礼与仁,最初是人独有的东西,因此多年繁衍生息至今,纵然弱小,却能做出许多人做不到的事。
谢通幽不知道自己所说的能叫玄解听进去几分,他其实并不善劝诫他人,不过看玄解的神色,大概是略有所得。
许是玄解不像凡人有许多杂念,谢通幽偶尔会觉得这个青年真诚宛若赤子,如溪底石头,清澈地一眼就能看透。
正因为如此,才显得可怖。
越是纯粹的东西破坏起来就越为迅速,拥有如此实力的玄解倘若没有相应的心性,对人间如浩劫无异。
在仙神妖魔看来,凡人渺小若蝼蚁,谢通幽终其一生都在寻求看破,可轮回转世多了,看惯人情冷暖,又觉得有趣起来。那些束缚着人的东西,某种意义上促使着他们蜕变成更好的自己。
玄解这时开了口:“你师弟真的会教我口诀么?你怎么知道。”
谢通幽正要回答,突然感觉意识一阵模糊,忍不住笑了起来。
“醒来不就知道了。”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玄解与谢通幽醒来的时候, 已是晚上了。
灰条菜与米在锅里炖出了香气,待到谢通幽与玄解醒转,正好赶上开锅喝粥。
君玉贤跟沧玉在这段时间并没有闲着, 快手快脚地造了三间茅草屋, 虽不知道谢通幽要不要留下来, 但他不留下来恐怕也没地方去, 毕竟要谢通幽自己下山没有问题,可要纨绔子弟谢大公子独子下山就是千难万难了。
所以沧玉还是多给他造了一间。
两人快要醒转时,君玉贤从瓮中取了一大碗的腌菜出来, 又舀了五碗粥放在桌子上。
灰条菜是贫苦人家吃的菜, 饥荒时常被拿来充饥,太平盛世的时候鲜少有人喜欢, 在路边乱长了大片都没人愿意看一眼,味道自然是不怎么样的。君玉贤一心修道,不贪口欲,少沾荤腥,这野菜山中长成, 采摘容易,加上他辟谷多年,因此并不费心思在饮食上。
沧玉吃了没文化的苦头,喝第一口粥的时候, 还以为自己在咽一碗中药煮小米, 差点没吐出来, 强忍着吞下去后就再不愿意碰第二口了;玄解倒是没有什么反应;人参娃娃看起来则很喜欢这清苦的味道;只有谢通幽捧着碗在哇哇大叫, 说君玉贤试图用这么难吃的饭菜谋杀他。
君玉贤的神情复杂又微妙,最终忍住了暴打谢通幽的想法,又取了些腌萝卜条出来,这才堵住谢通幽的嘴,大喊大叫变成了小声嘟囔。
“没有用。”玄解放下粥碗,很平静地告诉君玉贤,“我还是进了谢通幽的梦。”
君玉贤并不是很吃惊,点了点头,用筷子拨了拨粥碗里几粒米,淡淡道:“本来就是试试,不妨事,接下来我教你一段口诀,你背下后试试看。就算不能让你完全摆脱影响,起码也要能够自己掌控,说不准还能练成一门神通也未可知。”
不知道为什么,玄解竟转头看向了谢通幽。
谢通幽当即装傻充愣,嘻嘻笑道:“老道,你该不会是吹牛吧。”
这句话不知道是怎么触到了君玉贤的点,他沉默了下来,既没有跟谢通幽呛声,也没有发怒,好像终于有点失望了的模样,轻声道:“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谢通幽还在笑,没心没肺的样子。
人真是反复无常的生物,沧玉看着君玉贤,想起初见时对方意气风发的模样,到如今却是万般无奈,似乎只是转瞬之间的事,哪怕他们不过两面之缘。
晚饭之后,君玉贤赶人参娃娃去土里休息,说是今日不要他练功了,小胖娃听见没有作业很失望,去土里时都是闷闷不乐的。这让永远停留在大学没毕业的沧玉多少受了点刺激,由衷觉得自己对不起曾经的老师,失忆归失忆,他还多少记得自己写作业从来没这么积极过。
之后君玉贤就带着玄解去了那间都是藏书的茅草屋里,而沧玉带着谢通幽去他们的暂住地休息。
茅草屋不是很远,谢通幽进屋看见缠绕在半空中的树网,略有些无语地看向了沧玉,半晌才问道:“二位平日……就是这么睡的么?”
“玄解喜欢这样。”沧玉笑道,“我以前不太喜欢,现在觉得有些意思。”
尤其是刁难谢通幽的时候,就更有意思了。
谢通幽忍不住想道:所以我家客房里那些趴在墙壁上的藤蔓都是你们搞出来的?而不是它们自己努力长出来的啰?
然而这话跟沧玉说有什么用,他还在笑,谢通幽没有天真到觉得“罪魁祸首”会好心放自己一马。
“那我要怎么睡。”谢通幽沉沉叹了口气,按照他的身手上去并不难,可是谢家大少爷不该有这样的身手。
沧玉不以为然道:“不过这点高度,对你来讲又不难。”
“很难。”谢通幽轻声道,他在暗夜之中看向沧玉,看不见他的眼神里带了什么情绪,只是觉得那双眼睛格外得亮,缓缓道,“难如登天。”
难得岂是这张藤床,是天罗地网,是仙凡有别,是他的命中注定。
他说得不是藤网。
沧玉隐约感觉到了什么,又抓不住,他并不是那种喜爱开玩笑开到不知分寸的性格,听谢通幽声音认真,立刻将藤网降低了许多,温声道:“这样好了么?”
谢通幽轻轻笑了笑道:“沧玉兄,你……真是个……”他顿了顿,不知道说什么了一般,半晌才叹道,“实在多谢你了。”
虽是无用,但谢通幽或多或少确实感觉到了些许安慰。
好险,差点就收到好人卡了。
沧玉在心里擦了把汗。
然后谢通幽故作笨拙地爬进藤网里唉声叹气,演技十分浮夸:“没有被子可怎么办啊。”
还要什么自行车!
沧玉不太清楚谢通幽跟他师弟的瓜葛,只是觉得自打上山以来对方就表现得颇为欠揍,好像巴不得招人厌恶,一时有些纳闷:就算是仙凡有别,也没有必要这么尽职尽责的把自己的人设安排成这么个纨绔子弟吧,你又不是蝙蝠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