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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侯(77)

作者:来自远方 时间:2018-11-28 19:24 标签:宫廷侯爵 天之骄子 穿越时空

  “云中赵氏子。”窦太后抚过陈娇的发顶,语重心长道,“其年少丧父,凭一己之力撑起家门,做了诸多事,非寻常可为。之前匈奴来犯,其率乡人迎敌,颇有斩获。长此以往,入朝后封侯可期。”
  “因他多读书?”
  “是一则。”窦太后笑道,“你自幼娇养,性子难免有些骄横。嫁入寻常人家,这本不算什么,嫁给太子,性子就要压一压。让你多读书,是要你知晓事情做了该如何收尾,不要轻易踏进旁人设的圈套,被逼到无路可退。”
  “大母,娇性子不好?”
  “好与不好,单看太子喜与不喜。就如栗姬,天子喜时,无人能越过她。天子不喜,她又是什么下场?”
  窦太后神情变得严肃,单手托起陈娇的下巴,认真道:“娇娇,我老了,活着必然护你,但总有一日,我护不得你。记住,凡事都要想好退路。看看栗姬,再看看薄后,如果不想同她们一样,就得让自己看明白,想清楚!”
  陈娇轻轻颔首,靠向窦太后怀中。
  “大母教诲,娇会牢牢记住。”
  云中郡
  赵嘉从昏睡中醒来,只觉得头脑发沉,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仿佛是被石头碾过。
  听到榻上传来的声响,卫青丢掉写字的木棍,快步跑过来,见赵嘉睁开双眼,立刻扬起笑脸,对屋外叫道:“媪,虎伯,郎君醒了!”
  伴随着孩童的叫声,屋外突起一阵乱响。紧接着,肩膀和手臂都缠着布条的虎伯大步走进屋内,未受伤的手还抓着有些狼狈的医匠。
  “快看看,郎君可好了?”
  医匠一路踉跄,来不及吹胡子,就被虎伯按到榻边。
  赵嘉虽然睁开双眼,脸色仍苍白如纸,嘴唇亦无半分血色。医匠的神情当即变得严肃,仔细检查过他的伤口,试过他额前的温度,才略微放松神情,开口道:“郎君没有发热,无大碍。就是身体太虚,多补一补,不出半月就能好。”
  “不用喝药?”虎伯问道。
  “不用,继续涂上药,多吃肉,很快就能好。”
  医匠的治疗方式相当粗放,偏偏总能见效。赵嘉之前想不明白,如今用到自己身上,只能归结为汉朝物种彪悍,人也同在其中。
  确定赵嘉无碍,医匠背起药箱就走。
  经过一场大战,畜场中尽是伤员,医匠忙得脚不沾地,得空还要外出寻找草药,实在-分-身-乏术。实在没有办法,干脆将采药的活交给少年和童子。虽说带回来的一半都是用不上的青草,却也大大缓解了医匠的压力,腾出手来,抓紧为众人治伤,大量配置伤药。
  等到头不再那么晕,赵嘉勉强撑着坐起身,饮下孙媪送来的热汤,精神好了不少。
  确信赵嘉不会再突然昏过去,虎伯终于松了口气。
  之前赵嘉突然倒在地上,众人都是吓了一跳,唯恐赵嘉出现意外,不敢把他送回村寨,只能尽快清理出一间木屋,将他暂时安顿下来。
  医匠重新处理过伤口,担心赵嘉发热,虎伯和孙媪轮番守着,用冷水擦拭赵嘉的额头、腋下和脚心。
  在赵嘉昏迷的时间里,卫青蛾一直留在畜场,组织众人加固围栏,重建木屋。数日忙碌下来,人很快瘦了一圈,嗓子也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听到赵嘉醒来的消息,少女当即策马奔回。从马背跳到地上,来不及喘口气,就快步冲进屋内,来到赵嘉跟前。
  “阿弟醒了?可还有哪处不适?”
  “都好,阿姊莫要担心。”赵嘉靠在榻边,面色依旧苍白,眸光却异常明亮。
  “没事就好。”卫青蛾舒了口气,现出笑容。简单说过畜场的情况,话锋一转,“我有意请巫为死去的村人祭祀,阿弟以为如何?”
  赵嘉沉吟片刻,沉声道:“当以匈奴的人头为祭品。”
  少女点了点头,轻声道:“阿弟放心,我早已备好。”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卫青蛾请来的巫是一名年过五旬的老者。头发花白, 满脸沟壑, 双目已不能视,身着稍显破旧的短褐,脚上是一双草履, 手中拄着一根用榆木制成的拐杖,单看样子, 任谁都想不到他会是一名巫者。
  巫身边跟着一名少年,大概十一二岁的年纪,身板壮实, 长得虎头虎脑,很是讨人喜欢。
  大车停在畜场前, 少年先一步跃下车栏, 其后从车上扶下老者,口中道:“大父,已至赵氏畜场。”
  卫青蛾先一步迎上来, 请老者入木屋休息。同时让卫秋去告知赵嘉,言巫者已到,可按照之前定下的章程,遣人往两处村寨, 请村人前来畜场。
  “见过女郎。”少年向卫青蛾行礼, 道,“先前女郎遣人来告知, 言要用匈奴人头祭祀, 可是真的?”
  “确是。”卫青蛾颔首, 正要详加解释,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转头看去,发现是赵嘉正快步过来。
  相比数日之前,赵嘉的气色好了许多,再不见重伤虚弱的样子。
  孙媪牢记医匠的话,为给赵嘉补身体,顿顿不落荤腥,除了畜场里的牛羊鸡鸭,还让人去猎来不少野物。黄羊兔子不算稀奇,野狼隔三差五就能拎回两只。季豹同卫川合力,还在林中抓到一头黑熊。
  这样一顿顿吃下来,果真如医匠所说,赵嘉的伤势快速好转,人也一天比一天精神。虽说还不能拉弓射箭,但骑马外出没有半点问题。
  得知巫已抵达畜场,赵嘉放下手头的事快速赶来,见到走下马车的老者,当即站定行礼。
  “见过长者。”
  巫非良籍,就社会地位而言却高于商贾、百工乃至医匠。有德行的巫更会受到乡民尊重。但赵嘉身有爵位,老者还是侧身避开他的礼,同时拍了拍身边的少年,让他代自己给赵嘉行礼。
  “见过郎君。”少年的表情中带着激动。
  赵嘉率乡人抵抗匈奴的事早已传出,远近县乡皆有耳闻。少年随老者学习,将来也会成为一名巫者,但这不妨碍他立誓拿起兵器,有朝一日走上战场,砍杀北来的贼寇。
  少顷,虎伯和依旧有些虚弱的熊伯先后走来,分别同老者见礼。原来三人还是旧识,赵功曹在世时,老者就曾为战死的边军和青壮祭祀。
  “郎君,祭祀之后,祭品都需烧掉。”老者开口,声音异常沙哑,像是砂纸磨过。赵嘉仔细观察,发现老者颈上有一道长疤,从耳后一直延伸入衣领。
  明白老者话中含义,赵嘉道:“一切都按规矩来,请长者操持。”
  首级烧掉,自然无法计入战功。
  赵嘉不在乎,同匈奴死战,活下来的青壮和村人也不在乎。
  “好。”老者点头,婉拒入木屋休息的建议,让少年扶着自己在畜场中行走,选定一处方位,作为搭建祭台的地方。
  祭祀战死的亡者有一套规矩,不容许出现错漏。
  老者选定方位,青壮和妇人一起动手搭建祭台,并在台前架起柴堆,待念完祭文,将祭品系数投入火中烧掉。
  “牵十头羊,一头牛,再制蒸饼。”
  除了匈奴人的首级,其他祭祀所用的物品也要如数备好。
  将老者叙述的章程记下,赵嘉加入搭建祭台的队伍。刚刚立起木桩,就有村人陆续赶来,不需要多言,该伐木的伐木,该架柴堆的架柴堆,先前砍掉的匈奴首级都被抬出来,在柴堆前摆好。
  “长者,请述祭文,嘉来笔录。”
  “好。”
  一般而言,祭文由巫者口述,但有条件的都会记录下来,和祭品一同烧掉。
  众人一起动手,祭台、柴堆和祭品很快准备妥当。
  日头开始西斜,少年从马车上取来深衣步履帮老者换上,又取来一枚刻有篆字的铜铃,交到老者手中。
  赵嘉和村人站到祭台下,老者无需少年搀扶,独自登上祭台。行动时脚步极稳,稍显伛偻的身形变得挺直,枯瘦的手陡然用力,铜铃发出清脆声响,声声直击耳鼓。
  “祭!”
  伴着一声沉喝,事先得到吩咐的青壮将火把投入柴堆。火光升起,橘色的火星不断炸裂、飞散。
  “祭!”
  老者又是一声沉喝,抬脚用力踏下,祭台仿佛为之颤动。
  “魂归!”
  铜铃声接连不断,伴着老者的踏步声,组成一段古怪的旋律。
  老者开始念诵祭文,不是赵嘉熟悉的语调,尾音拉长,忽又变得短促,仿佛钟罄铙钹一起奏响,直击入脑海。
  火焰飞腾跳跃,老者的声音不断提高,踏步声越来越重。
  祭台下,无论男女老少都散开发髻,伴着铜铃声顿足,随老者一同念诵祭文,声嘶力竭,近乎在对着天地嘶吼。
  在古老的旋律中,赵嘉和众人一起重复着相同的动作,抬脚,用力落下,力气越来越大,仿佛要踏碎大地。
  动作中,身体不断发热,意识变得模糊,面对飞腾的火焰,似有熟悉的面容浮现在眼前。
  教给他草原事的鹤老,习字练武俱佳的阿蛮,在田边憨笑的青壮,抓着芦花鸡要给他熬汤的妇人,手持羊鞭立誓要从军的少年……
  一张张面容从眼前闪过,或熟悉、或陌生,最终皆被血色染红,在兵器交鸣声中,在刺耳的喊杀声中被大火吞噬,再不留半点痕迹。
  “祭!”
  祭文诵完,老者停下动作,铃声戛然而止。
  赵嘉恍然回神,身体微微颤抖,不知不觉间,面上一片潮湿,双眼被咸涩的泪水遮挡,触目所及尽是一片朦胧。
  祭台上,老者俯身下拜,赵嘉迈步上前,手捧祭文投入火中,随后抓起一颗匈奴人的首级,用力掷入火堆。
  刹那之间,一切情绪都被引燃,卫青蛾、虎伯、熊伯、青壮、妇人、少年……每一颗首级投入,火焰都会跳跃飞蹿,仿如死去的英灵感到生者的怀念,籍此重返人间。
  赵信和赵破奴望着火焰,想到几乎找不全尸首的阿蛮三个,禁不住失声痛哭。
  在草原流浪时,他们没哭;被牧民追杀时,他们没哭;和匈奴厮杀时,他们同样没哭。然而,望着熊熊烈焰,想到逝去的同伴,他们再也抑制不住泪水,当场泣不成声。
  公孙敖按住两人的肩膀,同样眼圈泛红,声音哽咽。
  卫青和阿稚几人站在火堆旁,面容被火光映红,看向哭泣的少年,眼底映出不该属于孩童的悲伤、坚毅和成熟。
  火焰冲天而起,夜空似被染红。
  老者走下祭台,全身大汗淋漓,挺直的背脊再度伛偻。
  “谢长者!”赵嘉深深拱手。
  在他身后,众人面带泪水,皆肃然向老者下拜。
  老者微微颔首,由少年搀扶着走到火堆旁。他要在这里守着,确保祭品烧尽,火焰燃至天明。
  “季豹。”赵嘉哑着声音唤来健仆,让其取羊皮来,为老者遮挡寒意。
  孙媪送上热汤,老者摇头婉拒,不能视的双目睁开,灰白的瞳仁倒映火光,仿佛透明一般。
  赵嘉裹着一张羊皮,走到老者身边坐下。村人们同样没有离去,或互相依偎,或独立一旁,共同守着火堆。
  哪怕寒冬已过,夜风依旧冷得彻骨。
  赵嘉坐在火堆旁,身上裹着羊皮,仍无法彻底驱散寒意。
  卫青和阿稚一起走过来,在赵嘉诧异的目光中,主动靠进他的怀里。两人动作一致,都是手臂抱在身前,小脸紧绷,耳朵微微泛红,许久不发一言。
  赵嘉笑了,用羊皮裹住两个孩子,轻声道:“谢谢。”
  卫青和阿稚仍没出声,抓住赵嘉的衣襟,手指用力,迟迟都不肯松开。
  卫青蛾又取来一张羊皮披到赵嘉身上。单手按住赵嘉的背,像幼时一样轻轻拍着。卫夏卫秋守在卫青蛾两旁,像是两道沉默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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