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侯(245)
王太后要权,陈娇能给就给;王太后安插眼线,陈娇视而不见;王太后拉拢家人子,明里暗里使绊子,陈娇训斥过家人子,对王太后依旧恭顺有加。
最后是馆陶看不下去,怒气冲冲进到宫内,直接闹到王娡跟前。
王太后算准刘彻将来问安,刻意示弱,衬得刘嫖得理不饶人。
出乎预料的是,刘彻根本不打算为她出气,反而站到馆陶和陈娇一边。碍于孝道,不好公然顶撞王太后,下手却半点不留情,王太后数月来的努力,顷刻间付诸东流。
王娡被气得发抖,刘彻仍无半分松口,直接以王太后有恙,需要静养为由,将她同“宫权”隔离开来。想借侍疾为难陈娇,同样被刘彻当场堵住。
“娇娇要侍奉大母,脱不开身。长姊闭门这些时日,想必已经知错。此次母后有恙,长姊理当侍奉。二姊在渔阳,往返不及。三姊同在长安,可召进宫中。”
看明白刘彻的态度,馆陶怒气全消,若非碍于场合,单看王娡有气发不出的样子,都想要大笑三声。
大概是想进一步激怒王娡,刘嫖直言,回去后就告诉三公主,让她进宫侍奉王娡。
投靠王娡的家人子,因对皇后不敬,哪怕身怀有孕,也被刘彻厌弃。
原本决定的封赏,就此全部押后。纵然她们生下皇子,只要天子不回心转意,这辈子都将止步良人,不可能再升品佚。
卫子夫身为下家人子,连良人都不是,仅仅是比宫人稍高一些的少使。
之前王太后势大,又是天子生母,她和另两个家人子一样,皆以为找到靠山。毕竟窦太后病重,恐将时日不久,陈娇无子,类比被废的薄皇后,想不动心思完全不可能。
哪里想到,美梦做到一半,就被现实击得粉碎。
动手的不是旁人,正是她们心心念念的天子。
几名家人子因怀有身孕,依照陈娇安排,两月前迁出永巷,搬入未央宫。结果行事不慎,招来天子厌恶,直接被移出未央宫,搬入距永巷不远的偏殿。
卫子夫不甘心,却不似另外两人失去希望,而是留心观察宫人宦者,瞧见伺候许美人的宫人,眼底迅速闪过一抹喜色。
“少使,该走了。”
知晓三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受宠,宦者姿态虽然恭敬,语气却藏着轻慢。
卫子夫假意顺从,跟着众人行到石阶前,趁宫人不留神,突然提起裙摆,不顾沉重的身子,向许美人的寝殿快步行去。
“我有陛下子嗣,谁敢拦我!”
卫子夫推开挡路的宫人,对另两名家人子说道:“不想再去永巷,和我一同去求陛下!”
两人如醍醐灌顶,立即和卫子夫站到同一阵线。
三人仗着身孕硬闯,宦者宫人不敢拦,竟真来到许美人的寝殿,见到来看长女的刘彻。
“怎么回事?”
听到刘彻的声音,三人立刻匍匐在地,两人哭诉委屈,求刘彻不要让她们离开未央宫。
“陛下,妾怀着您的孩子。”
“妾不想回永巷!”
刘彻被哭得厌烦。
依他的性子,一旦厌恶一个人,再不可能转圜。实在不耐烦再看两人,当即命宦者将她们拉开,强行送往偏殿。
瞧见伏在地上流泪,始终没有吵闹的卫子夫,刘彻皱眉道:“把她也带走。”
宦者正要上前,卫子夫突然抬起头,不似另两人哭得双眼红肿,反而梨花带雨,显得楚楚可怜,很能引起人的保护欲。
“陛下,妾不求其他,只求能见阿弟一面。”
“哦?”
卫子夫轻咬下唇,哀婉道:“陛下,妾弟随大军南征,未知是否平安归来。妾在宫内难得消息,敢冒大不韪,实是太过心焦。如能让妾见弟一面,妾愿受任何处罚!”
提起南征的将士,刘彻的怒气减少几分。待卫子夫道出卫青的名字,以及身为赵嘉亲兵的身份,脑海中迅速闪过一个俊朗少年的形象。
“是他?”
仔细瞧眉眼,卫子夫和卫青确有几分相似。
“陛下,求陛下成全,妾愿受任何惩戒。”卫子夫伏身在地,样子愈发可怜。
刘彻正要叫她起来,许美人信步走来,垂首看向卫子夫,表情中闪过一抹冷意,嘴上却道:“陛下,卫少使先前同妾说过,她有一兄一弟在军中,战场上刀剑无眼,担心在所难免。”
“一兄一弟?”
刘彻自幼长在宫廷,又得景帝教导,对人心的把握非常人能比。
卫子夫的那点心思,顷刻暴-露无遗。
“同胞姊弟,如此天差地别。”
“陛下……”听出刘彻语气不对,卫子夫心下骇然,再无法维持冷静。
“带下去。”刘彻摆摆手,意兴阑珊。
景帝后宫有封的嫔妃不多,且多为太子府旧人,但不代表争斗就少。如卫子夫一般的女子他见得多了,就如他的母亲,在父皇面前何等温顺,背地又是如何?
没有野心,如何能站到高处。不至高处,又何能与世无争。
刘彻不厌恶野心,如果陈娇不是如今表现,他不介意恩宠这样的女子。如今情况不同,这样的“温顺”于他毫无用处,至于卫青,自会有应得的封赏。
卫子夫被带下去,刘彻看向许美人,弯起手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道:“故意的?”
“妾的那点心思,自然瞒不过陛下。”许美人笑道。
“下不为例。”
“诺。”许美人笑弯眉眼,愈发显得娇俏柔美。
刘彻心头一动,突有宦者来禀,太皇太后有请。略一思索,刘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当下收起心思,摆驾长乐宫。
恭送帝驾离开,许美人返回寝殿,弯腰看着睡得酣然的女儿,脸上的笑容比方才更加真实。
“给椒房殿送信,将方才之事禀明皇后殿下。”
“诺!”
林苑中,魏悦将一张绢布递给赵嘉。
看过其上内容,赵嘉并无半分笑意,反而锁紧双眉,捏了捏额心。
“我该早些动手。”如果动作快,周阳由和申屠公不会继续为祸,河东郡的百姓也能少受点罪。
“阿多,事不由人。”魏悦托起赵嘉的下颌,手指擦过他的唇角,“仓促行事,打蛇不死反受其害。不将其连根-拔-起,日后必成大患。”
不令其死,于赵嘉是危害,甚者,遗祸河东百姓。
赵嘉闭上双眼,良久,终于点了点头。
☆、第226章 第两百二十六章
自窦太后病后, 陈娇难得回到椒房殿。
除掉簪钗,解开长发, 陈娇斜靠在榻上,缓缓舒出一口气。宫人跽坐在榻边,一下下捶捏着她的小腿。
殿门外,一名年轻的宦者在大长秋耳边低语几声, 后者点点头,打发走来人,小心进到殿内, 向陈娇转述许美人送来的消息。
“算算日子,是该差不多。”陈娇半点不感到意外。
早在王太后开始动作时,她就定下主意, 无论对方要做什么,只要不威胁到自己的根本,都会冷眼旁观。
撇开所谓的“情-爱”,她愈发能看清刘彻。
正如大母所言, 在“丈夫”和“儿子”之前, 他首先是汉天子,是主宰天下的帝王。
她庆幸自己明白得早, 否则, 今日被疏远的就不是王太后。
“殿下,是否现在动手?”大长秋低声道。
快刀斩乱麻, 正好借天子这股东风, 让王太后彻底不能翻身。
“不必。”陈娇放松地靠在榻上, 微微勾起唇角,“太后是陛下生母,急不得。中大夫还在朝堂,加上盖侯,一如之前即可。”
休看王信一副避事的样子,那是王太后没有伤到。假若王太后真出了事,他绝不会袖手旁观。
再则,一个“孝”字压在头上,她身为儿媳,做得越多越没好处。还不如甩手躲开,任由田蚡去蹦跶,如果继续撺掇王太后,做得过分了,天子最先不能忍。
“宫内出不了大事。”陈娇睁开双眼,轻笑道,“吩咐下去,凡我殿中人,须得循规蹈矩,言语谨慎。”
“诺!”
大长秋拱手领命,退出殿外。
椒房殿上下均得严令,不许犯口舌,行事不许跋扈。王太后处自不必说,哪怕是见到失宠的家人子,也必须遵从宫规,不允许有半点失敬怠慢。
“胆敢明知故犯,绝不轻饶!”
“诺!”
椒房殿的举动被窦太后和刘彻看在眼里。
窦太后很是欣慰,对陈娇的担心又少去几分。刘彻连续五日宿在皇后殿中,恩宠之盛一时无两。
送往偏殿的三名家人子,被宦者宫人严密“看护”,极少能踏出偏殿半步。
先前被利用的两人回过味道,对卫子夫恨得咬牙切齿。反正出不去,见不到天子,复宠无望,干脆破罐子破摔,联起手来找卫子夫麻烦。
“都是那个家僮女!”
皇宫之中没有秘密,纵然卫家被放自由身,卫子夫曾为平阳侯府家僮之事,仍被不少人得知。
卫子夫以下家人子得幸,本就惹来诸多视线和妒意。如今她被天子厌恶,地位一落千丈,没少被人冷嘲热讽。
寻常家人子忌惮她有身孕,顶多嘴上讥讽两句。同在偏殿的两人则无任何顾忌,火气越来越大,甚至动起手来。
事实上,比起卫子夫,她们更恨王太后。如果没有王太后挑动,她们怎敢对皇后不敬。
只是没有想到,貌似坚不可摧的一座靠山,实际是个气泡,一戳就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