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侯(46)
妇人离开后,卫青和阿麦几个洗过手,各自捧着一碗粟饭,坐在羊圈旁分烤肉和包子。
“阿青,你真厉害!”阿稚将大块兔肉-塞-进嘴里,腮帮子鼓起一块,“幸亏有你安排,要不然我们都不知道该做什么。”
“对!”阿麦手中抓着一个包子,接话道,“阿青,你比我们都聪明,学什么都快,一定能做大将军!”
卫青咽下口中的粟饭,认真道:“我没想那么多,我就想学本事,然后杀匈奴,杀尽那些恶人。”
“做了大将军不是能杀更多?”一个童子道。
“阿青,你一样要做大将军,带着我们去杀恶人,杀匈奴!”
孩童们的话真挚而热切,卫青用力点头,握紧拳头:“有朝一日,我一定做到!”
妇人到田间送饭,顺便将畜场中发生的事告诉了赵嘉和熊伯。
听到卫青几人的表现,赵嘉当即笑道:“鹰怎么够,今晚宰羊,孙媪来烹制。”
“诺!”
“郎君,之前是仆考虑不周,畜场里该多留几人。”熊伯道。
“事出突然,谁也没法预料。”赵嘉摇摇头,笑道,“不过熊伯说得也对。阿信,带破奴几个回去,和阿青他们一起照看畜场。”
“诺!”
赵信应诺,叫上几个少年,和送饭的妇人一道折返。
有五个少年帮忙,孩童们顿时轻松许多。在检查围栏的过程中,赵破奴更拉过卫青,好奇询问射鹰的经过。
“用弋弓就能射穿翅膀?”赵破奴兴致勃勃道,“等秋收之后,咱们一起去猎鹰!”
赵信听阿麦等人讲述事情过程,看向卫青的目光变得不同。他知道卫青聪慧,却没有想到,这个比自己小了数岁的童子竟然聪明到如此地步。
“大将军吗?”
听到孩童们兴奋的话语,赵信也不由得心头火热。童子尚有如此志向,他也不是没手没脚,更不是愚钝之人,一样能够做到!
临近傍晚,抢收的佣耕和青壮陆续归来。收割的粟运到打谷场,众人来不及休息,轮换挥舞着连枷,以最快的速度将粟米脱粒。带壳的粟米和麦粒一起送入库房,等到天晴时晒干脱壳。
赵嘉瘫坐在地上,和众人一样满身汗水。放下连枷许久,仍控制不住的双手颤抖,腰酸背疼。灌下整碗温水,才觉得好了一些。
“郎君,遣往卫女郎处的佣耕刚刚折返,言田中粟麦尽已收割。有这些人手,无需两日,粟田都能收完。”熊伯道。
“善!”赵嘉又端起木碗,一口接一口饮着温水。水中加了蜜,滋润喉咙的同时,还能补充些体力。
“量谷的器具也已备好。”熊伯继续道。
“是让匠人新制?”赵嘉问道。
“郎君放心,匠人曾为官寺制量具,差别不会太大。”
赵嘉点点头。
今岁不交田租,纵有些许误差也无大碍。
西汉延续秦时的规矩,官寺收租时,将晒干的谷子倒入朝廷规定的量具,一般都是木制或陶制的容器,装满就是一石。
经过一场冰雹,赵嘉手中的田亩平均下来,亩产勉强能达到一石左右。
今岁朝廷不收田租,给佣耕和青壮的工钱不能省,加上数月耗费的米粮,以及口赋算赋等一些赋税,赵嘉蓦然发现,若是没有畜场补充,他算是白忙一年,非但没赚甚至还有点亏。
“这就是所谓的靠天吃饭?”赵嘉嘟囔一声,拔起一根青草折成两段。
田园生活听起来美好,亲身体验过才会明白,所谓的美好基本只存在于诗词华章之中。现实则是,对于汉初边郡的农人来说,勤劳耕种整年,勉强能吃个半饱,这就算是丰年。
大雨随时可能降下,整个边郡都在抢收。
村寨里中再不见闲汉的身影,许多半大的孩童都拿起镰刀下田,唯恐被雨水浇灭一年的辛劳。
择选良家子的队伍已至河东郡。
因路途遥远,时间有限,奉旨北上的宦者不断催促众人加快速度,沿途不做停留,尽速赶至此行的第一个目的地:云中郡。
赵嘉正忙于抢收,对于这支队伍的到来全不知情。
收割完最后一亩粟田,雨云积至最厚,白日犹如黑夜,云层中骤然爬过闪电,雷声轰鸣中,大雨倾盆而下,笼罩沙陵全县。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大雨下了整整两日, 天像开了口子, 雨水倾泻成瀑, 沙陵县内河流水位暴涨, 甚至漫过部分农田。
到第三日,乌云终于散去, 天空开始放晴。
青壮在畜场内查看, 发现七八条溪流横穿而过,牛羊的食槽都积满雨水。高草下藏着大大小小的水坑,浅的仅过足底, 深的足可没过膝盖, 成人踩进去都会崴脚,何况是刚过车轮的孩童。
孙媪和妇人们叮嘱孩童, 外出时都要小心, 遇到水坑一定要避开,不要贪玩好奇。
熊伯带人清理打谷场, 将谷子分批运出仓库,在阳光下晾晒。妇人们清理过碾子和石磨,搬出石臼和石杵,打算和碾子一起使用, 全都用来舂谷。
石臼共有五具,都是由整块大石雕凿而成, 需要两、三个壮汉才能抬起。石杵足有一人多高, 形状像是一把石锤, 重量也相当可观。
赵嘉见孙媪举得毫不费力, 受好奇心驱使,自己试了一下,结果差点闪到腰,引得妇人们一阵大笑。
“郎君,舂谷有诀窍。”一名健妇走上前,双手抓起石杵,当面舂过几下。
见赵嘉面露恍然,妇人才放下石臼,指向不远处的碾子和石磨,笑道:“幸亏有这些,不然粟麦收上来,舂就要耗费大半力气,照顾牛羊的活都得耽搁。”
说笑归说笑,妇人手上和脚下都没停,陆续从仓库搬出用藤条编织的簸箕和筛子,并排放在太阳下,以备扬去谷壳和筛选粟米之用。
最大的簸箕长过一米,足有半指厚,赵信和公孙敖几个能轻松拿起来,卫青和三头身们却是毫无办法。
见状,赵嘉从仓库中挑出一截木桩,让青壮劈成薄片,中间凿孔嵌入麻绳,再用麻绳捆住两根木棍,夹紧木片,就是一把大号的扇子。
“晒一晒,等会可以帮忙筛谷。”
孩童们很是兴奋,各自抓起一把扇子,用力开始摇动,没过几下就手臂发酸。看看四周,发现同伴都没撒手,有一个算一个,全都鼓着脸颊不肯服输。
“好了,省点力气,来帮忙搬草料。”妇人们笑着叫过孩童,将大捆的草料搬上拖车。此外,还有两桶煮熟的豆渣,堆放在木板上,由麻绳牵拉,远比手提更省力气。
临到正午,天空中再无一丝云彩,草地上的水汽都被蒸发,闷热得让人难受。
青壮和佣耕脱去上衣,手持木锨在场地中扬谷。
健壮的胸膛和手臂被晒得黝黑,汗水不断从脖颈和脊背滑落,被阳光蒸干,留下一道道白色的斑痕。
连续几日,谷子分批晾晒,晒干后就被铺到碾子上,或是倒进石臼里,伴随着碾子推动,石臼落下,谷壳开始分离。
少年们背风而立,将碾好的粟米装入簸箕,不断的上下挥动,筛出一部分杂质。孩童们站在筛好的粟米边,双手握住木扇,几人一起扇动,帮忙将更多的糠壳吹走。
此时的粟米仍留有一些杂质,需用木勺舀到圆形的筛子里,进一步进行分离。原本没有这一步骤,但赵嘉坚持,熊伯才让匠人制了这些器具。
不是赵嘉过于计较,更不是什么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而是简单筛过的粟米常有石子谷壳,吃到嘴里咯吱作响,遇到大块的石子还要担心牙齿被咯掉,真心不能忍。
天公作美,草原的风送来更多凉爽,天气不再如之前炎热,青壮和佣耕干活更加卖力,去壳的粟米和碾成粉的麦子一批批送进谷仓,仔细储存起来。
最后一批粟米入库,众人都有些精疲力尽。赵嘉手一挥,让熊伯宰一头犍牛,用来犒赏青壮和佣耕。
“郎君仁厚,我等每日都能吃饱,还有工钱,实在无需如此。”长伯道。
经过春耕夏种,众人都认识到牛耕的好处,也把犍牛看得极是珍贵。赵嘉说要宰牛,大多都出言阻拦。
“无碍,很快就会有新牛。”赵嘉笑道。
秋收之后,他就要全力投入出塞之事。
有太守府派出领队和护卫,他要做的事情不多,主要是安排部分出行的人员,携带绘制好的地图,沿途进行修改补充,对特定区域的游牧部落进行标注。
“畜场的事劳烦熊伯,我明日去城内面见魏使君,定下出塞诸事。”孙媪带人烹制牛肉时,赵嘉将自己的打算告知熊伯。
“人选郎君都已定好?”熊伯问道。
“已经定好。”赵嘉点头道,“虎伯和季豹这次都去,季熊留在家中。阿姊那里也会出些人手。”
“卫女郎也要遣人出塞?”熊伯面露诧异。
“自然。”赵嘉向后靠在栏杆上,笑道,“当初没有阿姊支持,我未必能创建畜场。如今要去草原市牛羊,自该请阿姊加入。”
提起当年,熊伯不免沉默下来。
“可惜卫女郎要撑起家门,如若不然,实是郎君良配。”
赵嘉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摆手道:“不可能的,阿姊视我为弟,爱护更甚阿母。熊伯当慎言,莫要给阿姊惹去麻烦。”
卫青蛾有意招赘,奈何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又没有合适的人选,才一直拖到现在。
想到少女当时所言,赵嘉忍不住抖抖嘴角。
卫青蛾明言只要孩子,孩子他爹老实且罢,不老实的话,遇到她心情好可以滚球,遇到心情不好八成会直接人间蒸发。
孙媪的手艺极好,斩成段的牛肉或烤或煮,哪怕调料简单,出锅的那一刻仍是香飘十里,让人忍不住吞口水。
牛骨也被斩断,投入陶罐炖煮。骨髓都被煮到汤中,汤面上飘着一层油花。
见到牛肉汤就不免想到牛肉面。
赵嘉走到孙媪跟前,比手划脚的说了一通。孙媪半信半疑,还是依照赵嘉所言取来面粉,用水揉,其后切成筷子粗细的条。
初次烹制,手艺不熟,抻面有些困难。几次尝试无果,孙媪干脆将面条斩成断,压成拇指长的面片,直接投入煮沸的汤中。
虽说面条成了面片汤,好歹味道不会差。
赵嘉又让卫青和三头身去库房取来鸡蛋,让孙媪打入汤中。伴着热汤发出咕嘟声响,一个个白胖的荷包蛋浮在面片中,加些荠菜和葱韭,看着就引发食欲,让人馋涎欲滴。
“好香!”卫青和三头身们徘徊在灶台边,大眼睛盯着陶罐,都不舍得离去。
待到肉汤再次煮开,孙媪洒入盐和酱,用木勺舀开,就让妇人取来木碗,连汤带面片盛出一大碗,加一个荷包蛋,再铺几大片烤制的牛肉,加些葵菹,送到赵嘉手边。
“郎君尝一尝。”
木碗盛了热汤,很有些烫。
赵嘉用布巾垫着,吹了吹热汤,饮下一小口,随后挑起面片送到嘴里。面片裹着肉汤,煮得恰到好处,很有嚼头。搭配上牛肉葵菹,说不出的美味。
呼噜噜半碗下肚,赵嘉暂时停下筷子,让孙媪将面片汤盛出来,给卫青和三头身们每人分一碗,然后再多煮一些,让青壮和佣耕们都能尝一尝。
孙媪动作利落,面片汤盛出来,分到八、九个木碗中。
卫青和三头身们根本不怕烫,单手捧起大碗,另一手抓着筷子,就站在灶台边,大口吃了起来。
“嘶——好吃!”
公孙敖和赵信几个刚好来送藤筐,闻到空气中的香味,禁不住吸了吸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