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侯(177)
“赵大夫莫要在意,胶西王兄向来都是这样。”一名同刘彻年龄仿佛,身着衮服的少年走到赵嘉跟前,笑道。
经宦者提示,知晓眼前人是胶东王刘寄,赵嘉忙拱手行礼。
刘寄摆摆手,没有多言,很快追上前方的广川王刘越,一边走,一边论起献费之事。
两人手中既无盐场也无铁矿,这次天子挖钱袋,于他们关系不大。
然而,刘越的封国内有铜矿,刘寄的王国也称得上富庶,他们的生母又是王皇后亲妹,和刘彻的关系比他人更近,哪怕为撑天子的面子,送上的献费自然不能少。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很快就定出章程。
其余诸侯王也各有计较,有盐场和铁矿的,势必要下狠心割肉,只为天子能够满意。
待天子和诸王登上车驾,边军、少骑和王国军队各归营地。国官随驾离开,有资格列席宫宴的将领,都要抓紧沐浴更衣,其后前往城内。
赵嘉没有立即回帐,而是走到魏悦近前,提及卫青家人一事。
“我若帮忙,阿多如何谢我?”魏悦一边解开臂甲,一边挑眉看向赵嘉。
“凡能力所及,嘉必不推辞。”
“好。”
魏悦颔首,将臂甲放到架上,黑眸凝视赵嘉,笑容异常温和。
☆、第165章 第一百六十五章
演武结束之后, 天子于宫中设宴,大酺诸王群臣。
席间酒香弥漫, 丝竹管弦不绝于耳。
纤巧少女曼妙起舞,裙摆如花瓣铺展;讴者声如黄鹂,歌声绕梁,袅袅不绝。
诸王群臣举酒作乐, 喝到兴起,江都王起身离席,昂藏立于殿中, 宝剑出鞘,在御前呈现一场精彩的剑舞。
诸侯王大声喝彩,刘彻放下酒盏, 命宦者取筑,左手按弦,右手执竹尺,亲自为江都王击乐。
弦声阵阵, 筑声激越, 江都王长剑横扫,立定后高指苍穹。
“好!”
曲毕, 刘非收剑还鞘, 刘彻放下竹尺,亲执酒盏, 递于江都王面前。后者双手接过, 仰头一饮而尽。
盏中既空, 兄弟同时朗声大笑。
江都王手中有铁矿,属于被刘彻挖钱袋的对象之一。无论私底下如何不甘,身处未央宫内,刘非表现始终得体,甚至比大多数诸侯王都要恭敬。
相比之下,他的同母弟胶西王刘端就显得阴沉许多。
自宴起就没笑过,直接挥开宫人,亲执酒勺,自斟自饮。遇旁人搭话,乐意的就点点头,不乐意直接无视,半点不介意得罪人。
以胶西王的诡谲狠辣,除了江都王刘非,非是必要,连同出一母的鲁王刘余都避而远之。
自刘端就国以来,死在胶西国的官员两个巴掌都数不过来。只要不合他意,国相照杀不误。
如此高的死亡频率,岂会无人察觉。
但刘端事情做得聪明,动手之前,势必会找到官员的把柄。实在没有小辫子可抓,必然在暗中下手,不会留线索在明处。
无凭无据,碍于诸侯王的身份,明知他是背后主谋,也无法进行严惩。
景帝在时,刘端担心受到斥责,行事还会稍加收敛。自景帝驾崩,刘彻登基,仗着有江都王这个兄长,刘端行事愈发肆无忌惮。
在演武之前,胶西国又换了一任国相。
据传言,新国相赴任之前,已经给家人留下遗书,完全是抱着“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决心前往胶西。
好在刘端知晓深浅,又有鲁王和江都王一同劝说,至少短期之内,没有再换国相的打算。
然而,忍得了一时忍不了一世。
哪天看对方不顺眼,刘端终究会再下狠手,在胶西国的死亡名单上再添一笔。
现下,因王国军队在演武中大败,刘端的心情相当不好,看人都阴恻恻地,少有人会主动往他跟前凑。
唯一不受影响的就是刘非。
饮下天子赐酒,刘非坐回席间,看向身侧的刘端,提醒道:“阿端,这里是在未央宫。”
“我知好歹,无需王兄提醒。”刘端哼了一声,狭长的眸子扫过殿内,忽然端起酒盏,迈步走向对面,正好停在赵嘉面前。
“赵大夫勇力过人,我甚钦佩。”
赵嘉正和魏悦说话,突然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抬头看去,就见胶西王站在面前。脸上虽然带笑,目光却显得阴沉,令人格外不适。
暗自皱了下眉,赵嘉站起身,谢过胶西王,举盏饮尽。
盏中酒经宫人筛过,色泽仍稍显浑浊。入口带着微甜,并不十分醉人。
赵嘉的酒量还算不错,只是易于上头。喝得稍微急了些,脸颊和耳朵就会泛起微红,貌似不胜酒力。
刘端还想满盏,魏悦忽然站起身,有意阻拦。
与此同时,江都王迈步走来,手中持盏,笑着同魏悦、李当户满饮,并借机按住刘端的肩膀,手指用力,示意他莫要生事。
被刘非按住,刘端心生不满。
恰在此时,弦乐声又起,中途加入鼓音,半点不似之前柔美,直令人想起沙场征战。
鼓声渐急,十多名甲士手持长戟,鱼贯入殿。
火光照耀下,戟尖反射寒光,甲士动作整齐划一,声震胸腔,犹如擂鼓,气势排山倒海,一举一动皆震人心魄。
趁甲士引开众人注意,刘端被刘非硬拉回席位。
刘非常年练武,身形魁梧壮硕,刘端长于诡诈,不擅武艺,自然不是刘非的对手,直接被拽回席后,按着坐下。
“阿端,休要惹事!”
被刘非正色警告,刘端心中不忿。一直没出声的鲁王拍了一下他的后背,示意他朝刘彻所在的方向看。
“天子喜赵氏子,阿弟莫要徒生事端。想一想宫内的阿母,在宴上闹出乱子,惹怒天子,你想阿母对王太后低头?”
“天子,天子!”
刘端再次冷哼,到底没有固执,端起酒盏仰头饮尽,就当是对两位兄长的回答。
鲁王和江都王对视一眼,心知刘端肯定不会就此罢休。
胶西国军被边军击败,刘端手中的矿场要分出一半,以他的性格,势必不会咽下这口气。
不能明着找天子麻烦,魏悦和李当户各有家族庇护,云中守和上郡守绝不好惹,刘端想要出一口恶气,唯有迁怒赵嘉。
如果不是江都王出面,难保他会做出什么。
以刘非和刘余的性格,未必将赵嘉看在眼里,纵然他有领兵才能,曾献上利国良策也是一样。他们担心的是刘彻的态度。
刘彻刚刚褒奖赵嘉,并在宴中赐席,刘端偏要当面找此人麻烦,岂非明摆着和天子作对?
三人同为程姬所出,不说荣辱一体,总要彼此照应。
为刘端考虑,也是为自身着想,刘非和刘余不可能置身事外。遇刘端生事,势必要加以阻拦。至少在离开长安之前,不能让他对赵嘉下手。
对胶西王的举动,刘彻全部看在眼里。眉心皱了一下,当即命宦者取宫内藏酒,独赏赵嘉、魏悦和李当户三人,别说与宴群臣,连诸侯王都没份。
赏赐背后之意,已经相当直白。
自今日起来,谁想找三人麻烦,最好仔细掂量一下,是否能承受天子之怒。
果不其然,在天子赐酒之后,胶西王再不情愿也得偃旗息鼓,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赵嘉略松口气,魏悦端起酒盏,视线先后扫过胶西王、江都王和鲁王,转头和李当户低语几声。后者先是皱眉,眼底闪过一抹沉思,随即用力点头。
三人共同入京,已被视为整体,牵一发而动全身。
胶西王想要借赵嘉撒气,以两人的立场,自然不能坐视。
对方是诸侯王,地位摆在面前,正面挑战是鲁莽之举。
不过,有云中守和上郡守为后盾,联合雁门守、定襄守和代郡守,让刘端吃一次教训不难办到。
搜集胶西王为恶的证据,集合边郡太守之力,纵然不能使其夺国,削夺国土、削减王国军队并不困难。
天子亦有削弱诸侯王之意。
只要计划得当,事情会相当容易。
和李当户达成一致,魏悦饮尽盏中酒,俊颜带笑,眉眼不见半分凌厉,愈发显得温润如玉。
宴席毕,众人告退离宫。
乌云在天空聚拢,骤雨将至,长安城内起了阵阵凉风。
凉风拂过面颊,酒意立刻散去大半。
赵嘉振作起精神,跃身上马,手持天子赐下的木牌,同魏悦、李当户一同出城,策马扬鞭,向驻地疾驰而去。
战马速度飞快,奈何雨来得更急。
行至城郊,刚刚见到军营的影子,突遇雷声轰鸣,闪电炸响,豆大的雨珠从天空砸落,眨眼间连成大片水幕。
雨冷风急,天地间尽成灰蒙蒙一片。
待回到营内,三人全身早已湿透。
赵嘉召来伙夫,命其熬煮姜汤,再备热水。
“姜汤熬好,送去部都尉和李司马帐中。”
“诺!”
伙夫离开后,赵嘉鼻子发痒,连打三个喷嚏。担心会着凉,再不敢耽搁,迅速回到帐中,将湿衣除下,解开湿发,取干布擦拭。
不到半刻钟,伙夫送来姜汤,紧接着,两名健仆送来浴桶和热水。
帐帘放下,赵嘉三两口饮完姜汤,辣得直吐出舌头。随后放下空碗,扯掉黏在身上的里衣,踏进木桶,浸到热水里。身体被温暖包围,舒服得直想叹气。
刚泡了一会,帐外突然响起脚步声。
没等他反应过来,帐帘已经掀起落下,魏悦迈步走进帐内。
四目相对,赵嘉维持趴在桶沿的姿势,直接愣在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