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侯(222)
就当世的平均寿命而言,赵佗绝对是长寿者中的领头羊,人瑞中的战斗机。从秦到汉,坚持扎根岭南,无论如何就是不死。
想起岭南,赵嘉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只是速度太快,根本来不及抓住。
见赵嘉这副模样,卫青蛾就知他在走神。轻咳一声,待他思绪拉回,才回答他之前的问题:“此行匆忙,带回的货物不多。这果子除了甜,还有他用?”
“史书有载,枣栗果腹,足食于民。我见此物类枣,味甜,或能栽种培育,补为粮。”赵嘉道。
“原来如此。”卫青蛾恍然大悟。
赵嘉对田耕畜牧的重视,她无一不看在眼里。
培育良种,优选健壮的牛羊彘禽,现今已成为赵氏畜场的规矩,逐渐带动沙陵县,乃至临近县乡。遇到能充为粮的果子,有意引进栽种,实是再正常不过。
“这次带回的不多,等下次西行,我会留心。”卫青蛾道。
“多谢阿姊。”
赵嘉同卫青蛾说话时,魏悦和李当户已清点过沃阳送来的数十辆大车。
和卫青蛾不同,刘荣身份特殊,出于谨慎考虑,避免同大军直接接触,没有亲自前来,而是派出窦太后赐下的健仆骑僮,同时备下书信,请李息代为上呈刘彻。
书信中写明劳军的粮食俱为开荒所得,牛羊也是自家饲养。此外,还让刘彻知晓,他除了一个侄女刘珺,还多了一个侄子刘息。
大概是点歪的属性使然,刘荣提笔就停不住,信的前半部分讲开荒放牧,后半部分全为炫耀女儿。
没错,就是女儿。
至于满月不久的刘息,直接被忽略彻底。
现今还不懂事,意识不到自身待遇,等到长大,刘息势必会泪洒衣襟,唱一曲“小白菜,地里黄,爹偏心,儿凄凉”。
等刘彻接到这封书信,知晓刘荣给长子取“息”为名,了悟其后深意,不由得叹息。没等感叹多久,就被满篇的“我女如何,我女如何如何”炫花双眼。
放下书信,刘彻咕咚咚喝下满盏温水,才终于缓过气来。
遇到放飞自我的前临江王,年轻的武帝真心有点撑不住。缓得差不多了,再看一眼放在几上的竹简,之前的努力顿时白费,郁闷至极,不由得单手捂住双眼。
他记忆中的伯兄绝不是这样!
到边郡就生出如此变化……必然是被匈奴刺激,没错,一定是这样!
逃回茏城不久,正谋划复仇的军臣单于绝不会想到,汉朝的前临江王点歪属性,放飞自我,汉朝的皇帝不想接受事实,直接祭出黑锅,抡起胳膊朝他甩来,还用脚踩实,压根不打算讲理。
☆、第204章 第两百零四章
建元三年, 四月
槐夏之期,边地气候转暖。
马邑大战余波未尽, 边民已恢复往日生活。
田间地头常见扶着犁具、肩扛锄头的农人,偶尔三两聚在一起,话中多议今岁天候。此前对匈奴取得一场大胜,期望天公同能做美, 今岁能够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广阔的草场上,散落大群牛羊。
半大的少年骑在马背上, 手中挥舞长鞭,偶尔吹响木哨。坐骑周围常会跟随几条大犬,随着尖锐的哨音奔跑吠叫, 驱赶走散的牛羊,将畜群赶回围栏。
偶尔有犬只脱离队伍,找到趴在草丛里的羊羔,大声发出讯号。少年们立刻下马, 长鞭缠在腰上, 将瑟瑟发抖的羊羔抱进怀中。
军臣单于败退草原,归降胡人见证汉军之威, 死心塌地给汉天子做腿部挂件。边郡大佬们抓住机会, 再次联合行动,收回被攻下的要塞, 将边界线向北推进数里。
新占下的草场, 只允许边民和归降胡部放牧, 余者尽数被驱赶。甭管匈奴、羌、鲜卑、乌桓还是丁零,只要附庸匈奴,顶着别部标签,一概不许在汉边出现。
和之前的规矩一样,初次遇到,多是警告驱散。
胆敢不听警告,试图钻空子,必然会面对汉军的刀箭。多数时候无需汉军动手,归降胡人会争相表现,先一步持刀上马,将过界的部落利落杀回去。
赵嘉和魏悦忙着招兵时,云中郡和定襄郡连续数次向草原派出骑兵,并征召役夫,大规模修建要塞、烽燧台和驻兵点。
要塞进度稍慢,索性先建烽燧台和驻兵点。
为尽可能多的占据草场,有的驻兵点仅是个简陋的草亭,周围立起几个帐篷,驻扎一什汉兵,却能威慑超过数百人的胡部。
十名汉军并排而立,弓箭张开,胡部就要乖乖北返,硬是不敢正面冲锋。哪怕凭借人数,能将驻兵点踏平也是一样。
这样的威慑力,除数年积累,更要仰赖马邑大捷。
一战死伤近十万大军,大单于和王庭四角险些翻船,彻底打破匈奴无敌神话。消息风传草原,各部落不禁对汉军产生畏惧,而且一日甚于一日。
归根结底,匈奴的战斗力让别部望尘莫及。
能将匈奴打得狼狈败逃,跑回茏城之后,连再次召集各部勇士,立即南下报仇的勇气都没有,足见汉军强大到何等地步。
马邑一战,不只提升汉军士气,更动摇匈奴在草原的威望。
表面上,草原各部仍服从匈奴,不敢有半点异心。楼兰等国遇匈奴来人,仍会老实送上粮食、牲畜和绢帛,恭敬一如既往,不见任何改变。
私下里却是截然不同。
陆续有别部派人往汉边,同归降的羌、鲜卑和乌桓各部接触。汉商西行则会清楚发现,楼兰等国守城的士兵和城内官吏,见到做汉人打扮的商队,态度和之前截然不同,客气何止十分。
草原素来以强者为尊。
换做以往,没人敢对匈奴阳奉阴违。
现如今,汉朝处于上升期,匈奴大单于亲自出征,没能讨到半点好处,差点连命都丢掉,孰强孰弱,跟着谁才能有好处,各部首领祭师皆有思量。
进入五月,集结雁门的边军陆续拔营,各自返还本郡。新营也完成招兵,准备启程返回长安。
可惜的是,补充兵员十分顺利,提拔令丞却遇上难处。四营校尉商议之后,决定暂将此事搁置,待回到长安再议。
公孙贺动身之前透出消息,天子有意秋狩。
身为天子亲兵,秋狩之时必当拱卫御前。加之新兵需要操练磨合,武器铠甲俱要重新配备,时间委实不够用,必须尽速启程。
为缩短时间,减少不必要的耗费,赵嘉再次扛起后勤工作。
鉴于之前经验,他同曹时打过招呼,将彭修暂借过来。两人分摊任务,各自带领书佐文吏忙得脚不沾地,熬油费火。
连续数日,每天最多能睡两个时辰。
等一切战备妥当,大军即将启程,赵嘉和彭修四目相对,都挂着两只黑眼圈,哈欠连连。
太过于困倦,马上坐不稳,两人唯有改乘马车。车门一关就呼呼大睡,对外界诸事一概不理。
出发前一日,卫青蛾又送来一批物资,其中有大量通过胡商搜集的种子。今天大军拔营,卫青蛾未再来送,而是带着卫夏卫秋巡视田地,注意力全放在夏种之上。
魏武和公孙敖吹响号角,四营将兵陆续上马,打起汉旗,汇聚成黑色长龙,离开雁门郡,一路向长安疾驰而去。
赵嘉躺在车内,随车厢晃动,睡得更沉。
途中歇息时,魏悦打开车门,试着将他唤醒。
赵嘉坐起来,眼睛始终半睁半闭,不时还要打个哈欠。迷迷糊糊中,差点把筷子杵到脸上。
“阿多。”
魏悦握住赵嘉的手腕,将他手中的筷子取下。自己坐到赵嘉身边,撕开一块蒸饼,递到赵嘉嘴边。
食物的香气蹿进鼻端,赵嘉本能张嘴,咀嚼,咽下。
一餐饭,两人一个吃,一个喂,意外的“默契”。
饮下整碗热汤,困意再次涌上,赵嘉很想躺倒继续睡。
“阿多,先下车走一走。”
魏悦拉住赵嘉,硬是将他拽出马车。
赵嘉不想动,魏三公子表示,他愿意代劳,抱赵嘉下去。
“我自己走。”
知晓魏悦铁了心,自己没法继续去会周公,赵嘉只得改变主意,打起精神走下马车,在临时驻扎的营盘绕过两圈,才被魏悦放行,重新回到马车。
躺在车厢里,赵嘉仰视车顶,突然失去睡意。
睡不着又不想起身,索性继续躺着,回想卫青蛾提及的西行诸事。
楼兰的位置很重要,恰好卡在连接汉朝和西域的关键点。继续被匈奴掌控,对汉朝十分不利。这次回到长安,有机会觐见天子,该将事情提上一提。
是先礼后兵,还是先兵后礼;是令楼兰附庸,还是直接纳入版图,有朝中大佬去制定战略,自己提出建议即可,更多时间还是专于练兵。
赵嘉打了个哈欠,单手搭在额前,闭上双眼。
还有岭南。
两汉时期,南方一直未得到有力开发,加上以粟为主食,极少有人会注意到,被视为蛮荒的地界,实际上土地肥沃,气候适宜,极适合种植稻米。
现如今,当地不少百姓还采用刀耕火种,什么曲辕犁,什么牛耕,听都没听说过。
这样粗犷的耕种方式,注定收获一般。偏偏当地得天独厚,一年两熟甚至三熟。稻米的口味如何暂且不论,吃饱肚子绝不成问题。
赵佗占据岭南,能稳坐王位,一口气活到百余岁,除了地方偏僻,汉朝无法随时调遣大军,和当地的粮食产量也脱不开关系。
想起边郡百姓辛苦一年,田中出产至多两石,再想想南边那些分明能够高产,却无法利用的土地,赵嘉腾地坐起身,继西域商路之后,又开始思量南拓计划。
思来想去,正要翻出简牍刀笔,动作又突然停住。
计划再好,时机不到也是白搭。
匈奴还没彻底拿下,贸然南进,实在不是个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