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秦帝国教书的日子(86)
从文字上来看,韩非无疑是比李斯更具才华的。更重要的是,从李斯的视角来看,他是无缘无故被嬴政重用的,而因为文章中透露出的思想被嬴政赏识的韩非显然比他更有竞争力。他们同为法家,如果君王发现了更适合人,岂不是就要厌弃他了。
顾衍在心里轻笑了一声,“秦国不怕六国,不怕六国遗民,更不会怕一个韩非。若是真的沦落到一个韩非就能将秦国搅得天翻地覆的时候,那这个国家也就没有拯救的必要了。更何况,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非先生愿意助秦,我大秦又怎能怀疑他的动机呢?”接受过正统贵族教育的人就这点好处,他们不愿做的事情就算以死相逼都不会让他们妥协,但当他们愿意去做的时候就不会食言。
当然,心怀鬼胎的答应是不算自愿的,所以顾衍信任韩非和他怀疑六国公室并不冲突。
“君子一诺千金,还请廷尉不要再无端揣测同僚了。”在顾衍来见李斯的时候,韩非已经去见嬴政了,要不了多久他的职位就会被定下来,现在称韩非为同僚也不算错。
虽然顾衍语气很平和,但李斯敏锐的感觉到他可能发现了自己的小心思,也就闭口不谈这件事。
这边顾衍在刑部官邸收拾律典,那边已经将太学建的差不多的张苍终于有空回丞相府休息。他拿着自己在工地上抽空做的小发明,兴高采烈的回府,在门口遇上了甘罗。
“阿罗,你这是在干什么?”张苍奇怪的看着坐在门口石墩上的甘罗,疑惑地问,“家中不能读书吗?”他和甘罗一直都跟着顾衍,吃住都在丞相府。就算他暂时是博士,在宫内有住所,他也没有搬走,隔断时间就要回来看看。甘罗就更不用说了,虽然因为夺赵十数城的功绩嬴政将他祖父的封地又册封给了他,但距咸阳太远,所以他也一直住在顾衍这。
甘罗抿了抿嘴,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后对张苍恭敬的行礼道,“家中来了客人,某不便在书房久坐。”其实是因为韩非开始翻阅丞相府的藏书,每次遇到不明白的事情就拉着他询问,让他烦不胜烦才跑出来看书的。
张苍听后笑着拉自己的师弟向府里走去,轻松地说,“有客人在你怎么能独自跑出来?若是客人觉得你失礼,在先生那里告你一状可如何是好啊!还不随我一起去陪坐”丞相府不大,会客的书房更离正门口不远,几句话的功夫就到了。
张苍拉着甘罗给屋内的人行礼后起身,在看清人脸后呆愣了一瞬间,磕磕巴巴的问,“师、师兄怎在这里?”
“哈?”甘罗听到张苍对韩非的称呼后,更是满头雾水。在他的记忆里,自己的师兄在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已经跟随先生学习了,而先生除了王上以外只收了他们两个入室弟子,张苍这声师兄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屋内的韩非在听到张苍的称呼后,努力回忆了一下,然后露出了怀念的笑容说,“这么多、多年,阿苍也长、长大了。”
等三人坐在书房喝茶时,甘罗才终于明白,李斯、韩非、张苍都是大儒荀子的学生,在张苍刚会走路他母亲便带他走访名师,想要找一个老师来教导他的品行为人。正好遇到自齐国来秦的荀子,那时候刚刚年逾不惑的荀子见张苍聪颖便收了他做学生,为他启蒙。
而后来荀子到楚国任兰陵令后,张苍因为要为父母守孝就留在家乡。孝期刚过,他就自己游学到了岐山,在顾衍开设的书院里旁听,这才又投入顾衍门下。
贵族两岁启蒙,秦国轻礼法,重孝也不过是守半年左右,也就是说,张苍在荀子身边至少学习了十年!
甘罗望着相谈甚欢的韩非和张苍,又想想曾经见过的李斯,在心里感慨,若是那些抨击荀子不似儒家的人看到他收的学生,就知道荀子才是真正做到有教无类的当世大儒啊!看看这学生成分,多么的复杂。
不过张苍回来也好,韩非显然很信任自己这个已经多年未见的师弟,此时正将自己的疑惑一一找出来询问。
“非观丞相、丞相之书,皆为数、数理,少、少有律法、哲思,苍可知、知为何?”
张苍笑着将手里的发明放在案几上,将韩非身边的书抱过来熟练的翻检,然后抽出其中的几本递给韩非道,“先生忙碌,很少有时间专心著书。这些都是我和阿罗闲来无事总结的,而师兄看的那些,都是先生和吕丞相校订后,给书院用的教科书。”
“非听闻书院、书院乃启蒙、启蒙之所,怎会用到如、如此多的知识?”韩非一边翻看那些张苍和甘罗记录的书,一边说。
“先生觉得应该先给稚童建立一个基础,为他们打开认识世界的大门。至于日后怎么走,便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所以这些都只是浅薄的知识罢了。”张苍知道自己的这位师兄志不在此,翻看这些书不过是出于好奇,所以也只是简单地介绍了一下。
甘罗在旁边听着,心里吐槽道,还不是因为我把非先生理解不了的知识都给他解释了一遍。要不然张苍也得被缠的没办法干正事。
当顾衍回到府里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他还没走进书房,就已经能听到甘罗和韩非的争辩声。
“非先生所言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罗赞同,但罗也认为,法乃万民之法,更主要的功能是保护百姓,而不是视百姓为仇敌,将刑法放在与百姓对立的地方。”
“法、法乃国之本,平民知法,畏法,刑法才有效,若人皆不、不畏,又有何、何用?”
在一旁看到组装自己的发明的张苍看到顾衍过来,正要开口就看到他抬手让自己不必多礼,于是就直起身子。顾衍笑着问道,“他们在说什么?我怎么觉得他们在说不同的话题,这都能吵到一起?”
张苍习惯性的扶着自己的先生轻声道,“阿罗和师兄刚才在论法与民的关系,只是如今苍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了。”
顾衍是知道张苍以前师从荀子的,他点点头又关心道,“那阿苍在干什么?”
张苍笑着将顾衍引到自己的发明前,介绍道,“苍在闲暇时想着既然有可看微观的显微镜,那必然可以做望远的望远镜。”反正都是放大嘛,“所以苍调整了玻璃的凹凸程度,已经做了一个出来了。”
顾衍摸着被架在地上的望远镜,嘴角含笑道,“那阿苍这个可以看多远呢?”
“已经能看到镇星了!”张苍有些自豪的说,“苍打算观察镇星的轨迹,计算其余星的运动。”此时人早就认识到行星的运行轨迹,甚至可以准确认识日食、月食是天体相互掩食的现象。而张苍希望通过更精准的观察确定这些行星的运动规律。
镇星就是土星,顾衍想了想问,“阿苍的望远镜已经能看到那么远了吗?”要知道,土星是此时被发现的距离地球最远的行星。
“嗯,而且我还看到了岁星的护卫星。”张苍高兴的说,“甘公实乃神人,只用肉眼就能确定这么小的星星(1)”
这些顾衍确定张苍这个望远镜真的可以看用来观察天文了。岁星就是木星,而他嘴里的护卫星恐怕就是木卫三。这是一个早在一百年前就被齐国大夫发现的小卫星。
“能让我看看吗?”顾衍忽然说。
“先生不是?”张苍刚想问,然后就想起顾衍刚才明明没听到他的声音就让他免礼的动作,立刻了然道,“先生的眼睛好一些了啊,真是太好了。”说完他就立刻转身去调试望远镜,而顾衍转头看了看还在争执的韩非、甘罗。
从甘罗跟随他学习后,他就没见过甘罗的样子,趁着这次机会他好好端详了一下自己的学生。身着青衫的白净少年完全符合现在人的审美,他正半披着头发和对面一脸固执的男子据理力争着什么。
其实顾衍的眼睛还没好到能完全看清楚的状态,就像是有高度近视一样,但是相比以前只能看清色块要好得多。他大概猜测两人的样貌,心下好笑,韩非竟然也能和人争吵起来。
而此时,张苍调整好了望远镜,招呼顾衍过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