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秦帝国教书的日子(7)
当视觉消失的时候,其他的感官会增强以替代失去的感官,虽然不是突破性的给予身体什么异能。剩下的感官在视觉作用的遮掩下,显得不那么突出罢了。当视觉消失时,它们变得无比敏锐。
通过大量的练习,人类可以重新掌握这些感官的阈值,重新建立刨除视觉外的感知系统。好在,古时的社会生活相当简单,顾衍不需要面临随时而来的汽车,扰乱嗅觉的污染气体,混淆听觉的噪音。
这让他的生活简单不少。
“韩徒,你相信生而知之吗?”
韩徒抿着嘴,不知道主人是真的在询问这个超出他能力范围的问题,还是自言自语。
好在顾衍没有为难他,然后又自言自语,“唔,天生龙种是真的?”他虽然看不见,可那个孩子身上被隐藏很好的气势还是被他捕捉到了。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因为视力消减而增强的其他感官。
若是如此,秦始皇又作何解释?难道自己的学生不幸的因为早慧成了未来秦王的眼中钉?
也不是不可能。
顾衍用白玉棋子磕了一下棋盘,陷入自己的思绪里。春寒料峭,雕花的穿廊窗子被吹的呼呼作响,声波穿过各种障碍物,回弹再消失最后被顾衍捕捉。安静的空气最后被韩徒的声音打破:
“少主,天冷了”
顾衍将白子放在早就想好的地方,在韩徒的搀扶下站起来,广袖一甩起身离开。灯火照亮了他前进的道路,而身后白子已经彻底将黑子杀死。
翌日晨,顾衍躺在榻上,半长的头发自然的摊在脑后,白色的寝衣刚刚盖过脚面。而越丫带着一堆仆妇静静的跪在门外,她眼尖的看到奚奴们抬着烧好的热水缓慢又稳定的过来,立刻示意身后的仆妇就接着。
当仆妇们将奚奴摸过的地方用细麻布自己擦过后,她才用长柄匕将热水舀到青铜鉴里,等待主人的召唤。而奚奴们自然是被低声喝退,省的脏了主人的眼。
“唔——”顾衍一脸虚脱的被阳光照醒,他平时动脑过度又低血糖,早起对他来讲是个不小的刑罚。可他的‘学生’还在等他。
当顾衍跪坐在青铜镜前享受越丫的洗脸梳头服务时,在心里暗下决心。下回的问答时间定要安排在午后。
“少主,王太孙已经在书房等候多时了。”韩徒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不太大的寝室让他的声音即使不大也足够清晰。
“若是害怕下回就不用回禀了,我和他说有事的话让他直接来找我就行。”顾衍用手摸了摸脑袋顶上的布巾,随意的说,“你的声音听起来是被他吓坏了。”
“奴”韩徒叩首打算请罪,顾衍却脚步轻慢的挥退所有侍者,自己去见嬴政。
越丫跟在主人身后偷偷回头示意韩徒主人没生气后,才快步跟上打算为主人和那位气势惊人的王太孙热水端糕点。
等到了书房,顾衍却不进去而是让越丫招呼嬴政到院子来。
一排排蚂蚁从他衣摆处列队而过,顾衍像是若有所觉似的给蚂蚁们让路,然后温和的笑着说,“一会儿就拜托你们了。”
第8章
而嬴政此时已经走到他的身后,敏锐的听到顾衍的低声细语。拜托谁?他皱着眉头,越丫已经去端水和书案了,周围也没有仆从。
绕到顾衍的侧面,他一边行礼一边顺着顾衍的目光看去,发现视线的终端竟然是一排蚂蚁?他这位神奇的老师,竟然在拜托一群蚂蚁什么?
当顾衍和他分坐蚂蚁队列两端的时候,嬴政还是没有想明白他的老师究竟想要干什么。虽然他不需要学习句读和秦文,可第一天教学就来看蚂蚁,他还真的把自己当成一个王位的弃子教导?难道是此时还对自己毫无信心的华阳夫人授意的
顾氏自楚来,与华阳夫人亲近,那么自己这位老师背靠华阳夫人也是常理。
被宫廷政治斗争淫/浸多年的大脑很快就将其中关系理顺,当嬴政的表情已经恭谨让人看不出错。
顾衍却笑了笑,“昨日你我共论移风易俗之事,今日我们以蝼蚁为例。”此时越丫也将糖糕和蜜水端了过来,安静的放在顾衍和嬴政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
“阿正不如试试如何让这些蝼蚁改道?”他轻轻的将案几向嬴政的方向推了推,示意他用案上的匕,蜜水,刀之物来达成目的。
君贵,臣轻,百姓为蝼蚁?嬴政挑了挑眉,看来顾衍也不是什么正统的儒生嘛。他有信心不被儒生那套腐蚀,可难免厌烦。若是老师懂得变通,那以后他们说不定还能愉快合作。
边想,边用刀匕在蚂蚁的队列中间划了一道鸿沟。为了防止蚂蚁越过去,嬴政甚至将沟壑深挖。果不其然,蚂蚁群在鸿沟面前止步,而嬴政得意的看向面容柔和的顾衍时,忽然想起顾衍看不见。
于是打算说的时候,却发现蚂蚁们已经一个搭一个的越过了鸿沟,他们甚至还拖着食物原路返回!
作为王公贵族,嬴政很少有和乡下孩子一样的玩耍经历,就是在邯郸都因为被拘禁而少有玩乐。虽然心里经常视贱民为蝼蚁,可却没有真正的观察过它们。
他觉得自己的帝王威严被一群蚂蚁僭越了!
而顾衍轻笑着听着周围的响动,听着自己的学生挖土沟,设置障碍,甚至碾死领头的蚂蚁
“以法拘之,以刑止之?”顾衍笑着用昨日嬴政的回答反问,然后不出意料的听到对面恼羞成怒的声音。
然后在他伸手去拿耳杯的时候,听见阿正咬牙切齿的声音,“那,还请先生赐教。”他一顿一顿的说。
顾衍笑着将蜜水饮下,只留杯底然后在嬴政的眼皮子底下倾倒在旁边,又掰了糕点随手一撒。嬴政就眼睁睁的看着他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无法改变方向的蚂蚁队伍很快就混乱了起来,然后大部分蚂蚁就向着蜜水的方向进发。
“阿正,那些没有改变道路的蚂蚁在什么方向?”顾衍又问道,嬴政牵着他的袖子将他的手放在没有改变道路的蚂蚁上,然后看着顾衍随意的碾死的那些蚂蚁里的‘少数派’。
“百姓想要的很简单,食饱穿暖足以。”顾衍将杯子放回案几,“至于反抗者,大多是想要回到曾经优渥生活的贵族,杀之即可。”
嬴政眼中精光闪烁,脑海里浮现出前世他死后以灵魂的视角看到的那些推翻帝国的战争他收敛情绪看向顾衍,深深俯身拜下,“请先生教我。”
顾衍却摇摇头,“阿正不必如此,你我年岁相仿何至于此呢?”他的学生生而知之,就是有点被这些贵族教坏了。他只是占了重活一世的便宜才显得聪慧罢了,自己的学生是真聪明。
哪里去找这种不用教写字,不用教说话又一点就通的听话小孩啊!
“在你心中,百姓为蝼蚁,可你也看到了蝼蚁也有自己的坚持。”顾衍其实不喜欢这样的形容,每一个生命都是平等的,并无高低贵贱之分。可平等自由在这样思想时人不能接受,顾衍只能在尽可能的范围内让大家过得好些。
对面的王宫子弟,顾衍也不掩饰自己的想法。
嬴政接着他说,“是故天下唯利是图。”朝臣是为了家族,官爵,野望投靠于帝王;百姓为了衣食足而臣服于帝王。如果想要江山万年永存,必以利贿之,以利诱之。
眼前的少年穿着青衣,目光平静的毫无波澜,琉璃似的眼瞳映着他此时的样子。嬴政看着顾衍,前一世秦国的覆灭其实有他的责任,并非子孙之祸。朝臣野心横生,他自信可压制其数世而放任自流;秦政不以民生为主,征伐之事终有尽头可他没有更好的转变方法,值得不断征发刑徒,为军队创造建立功勋的机会。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一统天下后,秦的弊端。
尾大不掉,当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是不可挽回的了。
嬴政此时脑子里已经有很多个贿民的法子,但这些想法都是一闪而过。因为眼前的人比他那些过很多年才能实施的计划重要的多。
前世的时候,岐山顾氏真的有这样的人吗?平和,强大又蔑视王权。他明明知道自己的话说出来大逆不道,甚至有僭越之嫌,可对着自己这个流着秦王血的孩子竟然如此随意的说了出来。藐视帝王,统治者当然不希望看到,可作为学生——拥有一个藐视王权的老师,代表着他能真正的学会如何做一个帝王。只有藐视它,你才能真正掌握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