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秦帝国教书的日子(79)
这种好感只维持到他亲眼见到年轻的君王。
顾衍不太懂军事上的事情,但这不影响他坐在旁边给嬴政充面子。听着魏缭和嬴政讨论天下局势,以及军队的管理之类的,笑着点点头,觉得自己的记忆没有出错,这位确实是他印象里的国尉缭。
只是
“凡兵,不攻无过之城,不杀无罪之人。夫杀人之父兄,利人之货财,臣妾人之子女,此皆盗也。”魏缭慷慨的表达自己对战争的看法,嬴政笑着点点头示意他继续,然后就听他说,“权敌审将,而后举兵。将帅者心也,群下者,支节也。”大概意思就是,在开战前要细致地分析敌情,慎重选好将领,然后再出兵。一定要保证将帅与士卒之间的配合,就要想脑子与四肢那样协调一致。(1)
两人谈了很久,也说了很多,最后嬴政认定这是位不可多得的军事人才,大手一挥就赏下宅邸财宝,让魏缭在咸阳安家。
顾衍耐心地等魏缭离开后才和嬴政谈起自己刚刚旁听的发现,“王上,这位恐怕对您颇有成见啊!”
上一世就和魏缭打过交道的嬴政当然知道他对自己有成见,只是那都是他成为国尉后的事了,顾衍是怎么从两人第一次谈话中猜到的呢?他又看不见他们的表情。
“魏缭显然更喜道义为民之君,言谈中必有‘不攻无过之城,不杀无罪之人’云云,而您对此并不感兴趣,而且表现得太过明显了。”顾衍将自己找到的能做酒石的浆果放在案几上,站起身面对嬴政,“魏缭有相面占卜之能,恐会对王上心生忧虑啊!”
“可惜道义为民之君并不愿用他。”嬴政嗤笑,“当然,先生若是能为寡人留着他最好,若是不能”魏缭逃几次,他就抓几次。
顾衍秒懂嬴政的言外之意,轻按额头无奈道,“好胜人,耻闻过,骋辩给,炫聪明,厉威严,恣强愎,此六者,君上之弊也(2)。未教王上君上之道乃臣之过,但王上也不必样样都犯吧!”
“寡人又不是不知”嬴政嘟囔着,“这不是说了可以先让先生帮寡人留下他嘛!”
“嗯?”
“寡人受教。”嬴政一听顾衍的语气不对,立刻行礼认错。究竟是不是真的把顾衍的话听进心里,那就不知道了。
顾衍这才叹了口气,决定给不服输的君王一个台阶下,于是转身将自己带来的浆果递给嬴政说,“臣找到能治疗南方血吸虫病的药物了。”
嬴政自然是看过太医们的报告,对血吸虫病也有所了解,立刻说,“其实只要组织百姓清理河道,不食生水就行,为何要花大力气制药呢?”
作者有话要说:(1)《尉缭子》,但是需要说明的是,《尉缭子》这本书的作者并不是文中的秦国尉缭,作者是谁不可考,很可能是魏惠王时期的隐士书写,秦国尉缭补充增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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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楚人信巫不信医,自三代以来为然。”顾衍用手捻着名为罗望子的浆果,平和的说,“凡疾不计久近浅深,药一入口不效,即屏去。至于巫,反覆十数不效,不悔,且引咎痛自责,殚其财,竭其力,卒不效,且死,乃交责之曰,是医之误,而用巫之晚也。终不一语加咎巫。故功恒归于巫,而败恒归于医。(1)”大概意思就是,楚国人只要有病,不管病情轻重,只要医生开的药喝一次不见效果就不再看病,反而寻求巫术,巫师巫女尝试十几次都没有效果他们也不怪罪巫者。如果因为耽误治疗死了,他们只会怪罪医生,认为是自己找巫师找晚了。如果病好了,就只会说是巫师的功劳。
“是故,臣不认为医之能收其心。”顾衍身为楚人,在这方面还是比较有发言权的,“毕竟,官员此去并不是单单为了保存自己,而且也要收复民心。臣认为先使百姓认为秦国掌握‘神药’,信服于官吏,再图谋根治,方能建设南方。”
当然,所谓‘神药’就是他手里的酒石了。
嬴政听顾衍明目张胆的表达自己打算用方术忽悠百姓和贵族,忽然想起前世徐福,他严重怀疑那个方士在来见自己前也是这样做计划的。
顾衍半天没听到嬴政的声音,也慢慢停了下来。他把玩着盒子里的小果子,耐心地等嬴政回过神。没过一会,他就听到嬴政幽幽的说,“寡人尤记多年前先生同寡人说过,何为与天地同寿之类的话吧!”
顾衍眨了眨眼睛,说实在话,他和嬴政说过很多话,根本记不清都说过那些‘大逆不道’的言论。至于对长生不老的理解,顾衍觉得自己应该是和嬴政说过的。
然后他笑着点点头,“恐怕是年幼时的戏言,王上怎会记这么久?”这话说的,打的就是一个进可攻退可守。因为他担心自己小时候为了忽悠同样年幼的嬴政,给他承诺过真的可以长生不老,寿于天齐。所以玩了个文字游戏,既承认了自己说过类似的话,又说具体内容只是戏言当不得真。
嬴政瞪了自己先生一眼,听这话不就是忘了吗?其实当了几十年帝王的嬴政其实能够做到帝王威仪,冠盖九重,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喜怒不形于色,可他毕竟是人,是人就不可能像塑像一样维持着一中样子。
面对自己亲近之人时,嬴政并不会做出那样的姿态来威慑人。所以对于因为身体愿意甚少参与常朝的顾衍来说,嬴政耍脾气,胡闹的时候要比他端正威仪的时候要多。
嬴政自己在心里抱怨了几句,最后笑道,“先生曾经对寡人说,天地有德,庇佑万民,是以百姓常念其德,视其亘古不变。寡人不必追求肉身之永存,只需德与天齐便可灵魂不朽。”
顾衍确定,这是他说的。就算因为年代久远,可能嬴政的重复不是完全一致,但意思相同。顾衍将罗望子放在案几上,端正的行礼道,“臣,初心不变。”助您功过三皇,德高五帝,灵魂不朽。
他大概知道为什么嬴政会突然提起这件事。时人信奉神明、巫术等等,就算是一直不信鬼神的他也在天道的威压下不得不承认真的有无形的力量在冥冥中影响着什么。而自己这么明目张胆的利用信仰,嬴政自然会想起方士们的把戏。
如果嬴政真的如自己猜测的那样,同样是重来一次的话,自然而然会想到被方士骗的团团转的自己。
长生,不必是躯体。
听到满意的回答,嬴政这才走到顾衍身边,拿起罗望子仔细端详。然后皱着眉头说,“寡人记得此物南方常见,先生拿它恐怕忽悠不住楚人啊!”
顾衍无奈的重复自己刚才说的话,“这只是原材料的一中,还需酿造后再处理。”然后开始详细的介绍吐酒石的制作方法。
嬴政了解到是通过化学方式将用浆果酿酒后产生的结晶再加工,才能得到药品后点点头,“炮制药材的一中方式。”这倒像是太医们会给出的答案。
顾衍点点头,“差不多。而且这中制备方法会产生一些蒸汽沸腾的效果,可以让官员们当着当地百姓的面制作,更能取信于他们。”
嬴政点点头,赞同了顾衍的方案。
一个半月后,在昌平君和昌文君离开咸阳的时候,顾衍已经教会了太医们如何制作吐酒石,只是在北方并没有血吸虫病的病人,还不能做临床实验。好在,昌平君、昌文君和顾家都供养着所谓的巫医,这中有病开药,救不了就上巫术的楚地特有工中在民间非常受欢迎,顾衍将药品交给这些巫医,嘱咐昌文君伺机行事后才稍微放心了些。
而因为王令,从槐里到咸阳任职的李信也在出发的队伍里。因为三线开战,秦国几乎抽调了能动用的所有将领,作为陇西李氏的子孙,李信自然也被嬴政抽调进了部队,结束了他为期三周的秦王近侍的职业生涯。
跳脱的青年有着中原人没有的精气神,盯着前来送行的顾衍看了好一会,他催马向前问裨将军桓(2)道,“那就是顾丞相?看着可这年轻。”此时人到二十岁后就开始蓄须,到了二十五岁几乎每人都有一把好看的胡子了。但顾衍嫌弃那样不便打理,所以至今都没有留胡子,这也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上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