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佞臣(ABO)(86)
赵寂又长了一岁,按照世人的眼光看,满了十五,便算成年了。此时赵寂的确也已渐渐褪去了少时的浮躁,有时上朝时,卫初宴看她安静立在空荡荡的龙椅旁,漠然注视着下边的文武大臣,安静聆听他们的上奏、像耐心的猎人一般观察着每个人的举动、思索三公最终的决策,总会生出一种很快便驾驭不了赵寂的想法。
本来就是的,若论弄权的天赋,她比赵寂差远了,这和智慧无关,这和性格有关。
比如同样遇上大旱,卫初宴可能第一时间想的,是如何调派粮草过去、尽可能地别让太多饥民饿死,但是赵寂就会首先去想,要去撤掉当地郡守的职位、该派何人去接任,该如何在第一时间防止饥民暴动,这之后,她才会去考虑卫初宴所考虑的问题。
这是眼光的不同了,卫初宴的眼光在人,而赵寂的目光却在国。卫初宴可以因为郑苍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而不喜欢他,即便给他刺史职位,也只是为了借刀杀人。但是赵寂不,她只会去考虑:这个人是否忠于她、是否有大用,若是有用,如同之前,贵妃划掉了郑苍的名字,但是赵寂却又将其添上去了。
诚然,赵寂原本是个善良仁慈的人,她小时候在榆林时,遇见一个乞丐被打,也会派人去帮一帮,回长安时,遇上饥民卖儿卖女,在解囊救人的同时,还会难过于自己先前玩了铜板少救了一人。但一场刺杀,将白纸一般的女孩染上了不同的颜色,到了现在,她也并不残暴,外人看来她仍然仁善谦和,但是又有谁是真的傻子呢?
从赵寂第一次拿起刀、主动地杀掉那个人贩子开始,她就放弃了一些东西,同时的,得到了一些东西。
这是卫初宴所不会懂得的,又是一个未来的帝王所不可或缺的,赵寂在这一世的成长虽然缓慢,也远远没有前世心黑,但是她仍然朝着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走去了,且走的很稳。
卫初宴只是为忽然发现赵寂长大了很多而发笑,赵寂却误会了,恼道:“不准笑,我是正经与你说事。我先前说的话,你听到没有?”
卫初宴敛起笑意,虽是不笑了,但是眼神却很宠溺:“听到了。我绝不会再当这个说客了。”
她随意靠在石上,也不担心自己滑落下去,忽然换了个可怜的表情:“即便为了少被小狗咬两口,我也得闭口不言。方才有人咬了我一口,现在还疼呢。”
赵寂看着她磨了磨牙,最终还是没有再咬她一口。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任性?纳妃这样的大事,我拖着不说,还赌气跑出宫来。”
“我先前这样想过,但是你一问,我便知道你是考虑过的了。”
这人总是这么敏锐。赵寂摸着她的脸,难以自抑地亲吻了她的唇角:“有件事你可能不知,这个月,父皇那边两次急招太医救治了。”
说起这种事,赵寂的神色有些难过。
“母妃说,他快熬不下去了,也许在下月,也许再晚一些,但是也晚不了多少了,咱们头顶上这片天空,要换了。”
卫初宴心头一冷,肃然看着赵寂。
赵寂苦涩一笑,眼神中有些不明不白的意味:“我记得,新帝登基后是要守孝的。一年,两年,三年,最长的期限是三年吧?”
卫初宴摸着她的脑袋,轻轻叹了一声,她已知道赵寂的打算是什么了。
“你说,守孝期间,新帝成不成婚,有臣子置喙的余地吗?”赵寂轻声说了句,又道:“至于母妃那里......我知道母妃为何这样急,只是其中原因我不能与你说。你和她都是对我很重要的人,我不愿在她面前说你,也不愿在你面前说她。但是我希望,你不要事事都听她的。”
因为......她会卖了你啊,卫初宴。
这句话赵寂说不出口。
但是卫初宴是知道的,她知道赵寂的那些话的意思。她也明白过来,为何万贵妃会急着给赵寂纳妃。
此刻纳妃,赵寂的后宫中,就都是贵妃的人,这些人未来能产生什么作用,就连卫初宴自己都很难确定,但至少有一点,这也是贵妃制衡她的一种手段。
还有就是,她先前说过了,纳妃是纳助力,若是真给赵寂拖到守孝,那这三年里,赵寂不是平白丧失了很多助力?
思及此处,卫初宴的心中挣扎起来。赵寂看穿了她,捂住了她的嘴:“我说了,这件事上,你是最没资格来游说我的。”
夜晚的池塘边,少女灿然一笑,姣好眉眼揽尽了天下的光华:“因为,我是在为你而坚持啊。”她将吻印在卫初宴耳边,轻轻说:“还有,没了那些助力,我一样会是个很厉害的帝王。该是我的东西,我迟早会拿到手。那些由联姻换来的好处,我并不是非要不可。”
此言一出,卫初宴心中大恸。
她想起分化那夜,梦里桃花树下,赵寂钳着她,把她抵在桃树上,一字一句,在她耳边所说的话。
梦里的赵寂说,那些东西是我的,我终究会拿回来。
那话和这话,何其相像。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令卫初宴痛苦的是后面那句话。你们要是心脏足够强大,可以回26去看看寂后来说的话。
她说,可你不一样,你只有一条命你死了,我等多少年都等不回来了。
第一百一十章 梦与现实之交织
“我错了吗?”
夜晚如同张着大口的巨兽, 吞噬了卫初宴的这声低语, 赵寂发现她情绪不对, 拉着她的袖子, 问她:“你怎么了?”
卫初宴极痛苦地看她一眼,又喃喃自语道:“我......错了吗?”赵寂被她那双满载着痛苦迷茫的眼睛刺了一下,怀揣着巨大的疑惑,又问了一句:“什么错了?”她没有得到卫初宴的回答, 而是眼睁睁看着卫初宴像个傻子一般站起来,墨发在黑夜中飘扬着,跌落到了池塘里。
“什么啊?”
赵寂撑在石头上看了她一眼,想也没想地, 跟着她跳了下去, 手指紧紧拉住了她宽大的袍袖。
这里是池塘边缘, 水倒不是很深,只是因为种了荷花的关系有很多淤泥,此时两人站在没膝的水中, 虽然不至于沉下去, 但是要走动还是很艰难。
赵寂拉着卫初宴, 想要把她拉到岸上去, 初宴刚刚是跪在了池塘里,手上、身上皆有了污泥,赵寂把她拉出水面,执拗地把她往岸边拉,可卫初宴若是不想走, 谁能拉的动她?与卫初宴在池中僵持半晌,赵寂终于忍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四月的夜里,池水还有些寒冷,饶是身体大大好于常人,但是女孩子的身体本就不应该经常接触凉水,像是这样一泡就是很久的时刻就更是未曾有过,赵寂渐渐的,真的有些冷。
她的这个寒颤打醒了卫初宴,初宴从方才的那种状态里收回了心神,摸到她的手,发现很是冰凉,于是立刻带她回了岸边,脚一触到实地,卫初宴便不由分说地将她背起来,往里边院子走去。
还在为卫初宴方才的痛苦而忧心,又担心她现在状态不好,赵寂几次想要下去,在她背上踢蹬了会,卫初宴自责着,不肯放下她,如此挣扎一番,赵寂妥协,渐渐抱住她脖颈,将下巴磕在了她肩上。
“你方才,怎么了?”
卫初宴的脚步一顿,而后继续背着她往前走:“没什么。”
两人身上都沾了泥浆,有些狼狈,回房之后,立刻喊了人送水过来洗浴。这是在自己家中,没有从前在客栈中的那许多限制,下人们也并不知道太女殿下不是乾阳君,因此接到命令后,便搬来了两个浴桶,在中间隔了屏风,让两人同时洗了。
这是回到长安后,她们第一次,以这样无遮掩的状态离的这样近。不过很相似的是,两人此刻都没有什么旖旎的心思,卫初宴是还在怀疑自己曾经的选择,而赵寂,她担心着卫初宴,这么好的亲近的机会,她也无法去拿捏。
脖颈、肩胛,一只手捏着布巾,四处都擦洗着,某一刻,在另一只手臂上停了下来,浴桶中一阵的涟漪。
少女抱臂坐在桶中,情绪低落着,又问了卫初宴一声:“你先前,究竟是怎么了?”
对面的水声停了一下,赵寂的心提了起来,可是结果注定要让她失望了。
女人回答她的,还是那句“没什么”。
赵寂低下头,望着水面上的波纹,某一刻,当泪意汹涌而来时,她顺着桶壁滑落了下去,头顶也浸入了水中。
没关系的,她能等。她不是早就告诉过自己了吗,卫初宴有很多秘密,不要着急,不要逼卫初宴。
要等。
等到卫初宴主动敞开心扉的那一天。
可是已经五年了啊。从相遇到现在,五年了啊,那一天要什么时候才能来呢?
埋在水面下的肩头浅浅地抽动了一下,而后赵寂抬起头来,眼中重新有了坚毅。
卫初宴不知道自己的不可言说之事又让某个心思敏感的少女难过了一番,她脑中乱的很,一会儿是帝王赵寂哀戚而缱绻的眼神,一会儿是少女赵寂清澈而坚定的目光,这时的,那时的,她们的话语交织在一起,给了卫初宴不小的冲击。
很可怕的,她开始怀疑起自己当初所作的选择来。
这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如果她否定了自己自杀的正当性,那么,作为重新获得了生命的这个她,就无法获得真正的安心了。
她......究竟是对是错?
从前的她,不觉得自己错了。她死前骂了赵寂,那是她觉得赵寂欠她,这倒不是说赵寂让她受折磨了,而是,许许多多的事情加在一起,她知道,赵寂是欠了她的。
可是......要是她错了呢?
要是她错了,那就不是赵寂欠她,而是她欠赵寂。
如何心安?
溺在对过去所做选择的怀疑里,左边是对,右边是错,她不知该怎么走。
这天夜里,她发起了高烧。
赵寂还在长身体的时候,又睡在卫初宴身边,因此睡的沉,然而无论梦乡再如何香甜,当身边的人忽然烧的滚烫,也只有真正没心没肺的人还能继续熟睡。
赵寂起先在做梦。她梦见那年大旱,她一个人走在龟裂的土地上,地似火烧,天上是能将人晒干的猛烈日头,她穿着难民的衣服,手中拿着木棍,嘴唇干裂脱皮、汗流浃背地,一步一步往西边挪。好多次,她摔倒在地上,身后跟着的野狗见此眼冒绿光,急待一拥而上,而她又爬起来了,她以木棍打狗,喝狗的血、嚼狗的肉,她吃不了多少,也拿不走多少,聪明地将狗尸抛下,身后,被她震慑住的野狗们立刻拥上去,汪汪叫着,嚼食着同伴的血肉......她因此获得了暂时的安全。
赵寂不安扭动着,她在梦里躲狗、躲人,一个孩子,孤身走在那样的地方总是最危险的,有人想吃她,有人想卖她,更有那丧尽天良的禽兽,想要拿她一逞□□......她与他们周旋着,有时逃跑、有时杀人。
赵寂看着与现实大不一样的梦境,觉得自己仿佛分裂成了两个自己,她的一半灵魂飘在空中,俯视着下方那个比记忆中要狼狈太多的自己,喃喃道:“不是这样的。”
而下面的事情还在继续。
画面转过,一个稍有些人流的路口,有几个满身戾气的人支了摊子,挂了肉在卖。赵寂很饿了,她攥紧了手中的玉佩,想着拿这块价值连城的玉换顿肉吃......她走近了,才看到摊子上的人头。
那些被砍成一块块的,是人肉啊。
赵寂在半空中,看着那个自己抓紧了木棍,再也没有看一眼那个摊子,慢慢地走远了,而摊子后有人审视了她片刻,可能是觉得她太瘦了,卖骨头也没人要,于是没有追上去。
不该是这样的,赵寂又道。她想把目光挪开,却好像有什么在拉扯着她一般,让她只能看,只能听,只能去看着那个自己越走越远,回长安的路太远了,遇上的事情太多,她心中的善良被一点点地磨掉,她仍然坚持不吃人肉,她仍然饥饿、虚弱,但她一直往西边走着,起先,遇上的人都还有力气,后来,那些人连来追她的力气也没有了,她一路走来,看着人饿死、看着人渴死,看着人......被人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