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蛇传之娘子救我(2)
“也不会这般糊涂呀。”眼角瞥见楼梯处有一裙脚,正是小青侧耳听着他们说话。许西元心生一计,道:“待我想想。端阳那日小青告病,我与娘子两人在家中吃酒,娘子吃了酒后浑身发烫,我下楼端水给她……”琢磨着端阳那天,小青与白素贞都是自顾不暇,应当记不得什么细节,便将往日从戏文和电视里看来那些瞎三话四一番,与实情倒也差不了多少。
她假作回忆,忽然面露惊恐,东张西望,坐在堂内,不作一声。
陶掌柜与张甲当是她又病了,忙道:“东家你好生休息。”自去前面张罗。
过一会儿许西元见小青上楼与白素贞汇报,便走到店中,取了账册来看,也不知是何原因,竟还能把账册看懂。偶尔掌柜问些问题,张口就来,对答如流。
看来知识仍旧存储在大脑之中,那既然知识留存,记忆应当还在吧。
许西元又是一阵回忆。
乖乖,果真忆起端阳那日,许仙取水上楼,听得有怪声作响,待掀开门帘,只见一条硕大的银白色的蛇头出现在眼前,口吐红信,呲呲有声。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想不到白娘子的本体如此庞大,就算是看多了恐怖片的许西元想到那一日情景心里还别别跳呢。
只是就这样被吓死过去……许仙也未免太过没用了。
暗自唾弃许仙一百次。
到了午间,许西元不回内室,就在外面与伙计掌柜一起胡乱吃了一些,晚上也在店中吃了。待店子打烊,她命张甲去告诉白素贞,一连几日不在店里,需要清理账目,熟悉店务,没有闲工夫回房,就先在店中住下。
白素贞听了小青的汇报,自然想到是何原因,但许西元所言又不无道理,只好让小青准备薄被蚊帐,给她在店中安顿床铺。
不得不说,这临时搭的铺盖和卧房的床榻相比,真是天差地别。非但没了个香喷喷软绵绵的可人,还有蚊子飞来飞去,一晚上许西元起码给蚊虫咬了七八块。
但可人虽好,终究是别人的妻。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许西元捶着老腰,一连在店中睡了三日。
小青日日来请,她日日推三阻四,日夜都不回内室,连楼也不曾上得一上。
这几日功夫,她将过去事现在事一一想明,情迷西湖、一见钟情、避雨相亲、借伞取伞、撞日成婚、琴瑟和鸣、赠官银惹官司、发配苏州、再续前缘、玄妙观前被妖道骗钱收妖……许仙怀疑白素贞与小青,这一点不容置疑,在许仙的记忆里对这主仆二人始终存有三分惧意一分怨念,难怪每次一被挑拨就上了钩。
都推说是耳根软,别人坏,几次三番挑拨离间,若不是心中怀疑,哪会次次中计。
许仙的记忆中还有一段,那是白素贞与小青在苏州找回他后,请收留他的王掌柜吃酒席,谁知那永昌行王掌柜一时色迷心窍企图对白素贞不轨,白素贞同许仙哭诉,许仙却劝她息事宁人。
因他寄人篱下,便要自家妻子吃这暗亏。
真真气坏了许西元。
这样的男人要来作甚!
不如把真相告知那对妖精主仆?要杀要剐也算有个了断,否则日日担心,终究不是个办法。
几番踌躇,许西元仍旧不敢。她怕白素贞真对许仙一往情深。她也怕这个白素贞妖性占了上风,让她死不死活不活,或是打得她魂飞魄散。
许西元还想回家。
这天晚上用了晚饭之后,白素贞还叫小青来请她,她却应了。跟随小青回房,光想着是说还是不说,一时没留心小青嘴角的冷笑。
待进入卧房,白素贞坐于桌边,目光冷狠,许西元心下一凛,一回首,小青关门后就守在门边,显是防她逃走。
她心中大呼救命,双腿发软,硬着头皮与白素贞对视。
“你是何人?”
“许西元。”
白素贞冷笑:“你一连几天睡在店中想避开我,我心中难安,为此掐算阴阳,才知我夫主已然阴阳相隔。你是何人?姓什名谁?为何占我夫主身躯?”
“我……我是许西元啊。”
“住口!还敢妄语!你到底是何人?”
“许西元,许西元,许西元。”
小青性子狂躁,听她只说自己是许仙,已是大怒:“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姐姐,他口口声声自己是许仙,还与他啰嗦什么,将他魂魄逼出,让他尝尝噬心之苦,看他还嘴硬到什么时候。”
许西元几乎要跪了,求饶道:“别别别,我真是许西元,言午许,东西之西,元神之元,许、西、元,不是许仙。我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变成许仙,醒过来就是这样,我也很无奈很无辜的好不好。”许仙本来就一条命基本没了,她才是真的无妄之灾。
白素贞气极怒极,若是早几日往地府冥地一行,还能将许仙的魂魄带回来。现如今,这人的魂魄与躯体契合,而许仙的魂魄怕是已经入了轮回。“你为何要冒认我夫?”
“我也不是故意的。你想啊,我好好一个大姑娘突然变成了一个男的,年代也不对,什么都不对,我惊魂难定,惊慌失措,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你说,如果你是我,你会如何?”
“大姑娘?”白素贞与小青同时审视许仙,这身体里居然换了个女人的魂魄。
“真是好极了。”白素贞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穷她一千八百年的修行,一千八百年的道行,还没遇到过如此荒谬之事。
纵然是无心之故,非她之过,对上白素贞这伤心欲绝,许西元亦觉得理亏,但想到许仙生性懦弱,对白素贞诸多猜忌,实在当不起白素贞的深情。便又多嘴开口劝道:“木已成舟,事已至此,许仙是回不来了,他回来对你也没啥好的,还不是一次次坑你害你,回不来也就回不来咯……”
咯字音刚出口,就被白素贞一探手抓了过去。啪啪两记耳光,生疼。
她才想说打来打去打的是许仙的皮囊,就发现自己是整个儿魂魄被白素贞抓了出去。肉身还在原处,才瘫倒,就被小青扶到床上。
挨了两记耳光之后,白素贞一抬手,许西元又回到了许仙的身体里。
“小青,你且看好她。我去地府走一趟,希望还能找回官人的魂魄。”话音刚落,一个转身,白素贞就消失在空气里。
许西元的脸,很疼,火辣辣的疼。
疼。
☆、第三回 生不如死
白素贞刚走,小青露出狰狞之色,冷声道:“我姐姐与许官人的感情,哪里容得别人来说。她打你两掌还是轻的。”
“抱歉,是我造次了。”许西元晓得是自己多嘴引来掌掴。
眼下许仙大半只脚踏在棺材里,白素贞与他夫妻一场,想他什么都是好的。哪怕对过往有过隔阂,但人不在了,就是好的。她说什么都不对。更何况,许仙终究是白素贞的夫,而她立场不对,身份不对,旁人的家事由不得她插嘴。
“造次?”小青冷哼一声,运起玄功,也将许西元的魂魄逼出身体。“你害得许官人难以还阳,姐姐功亏一篑。你可知姐姐有多伤心?”
许西元暗道,我的娘,都说小青暗恋白素贞,这哪里是暗恋,是赤诚诚的明恋啊。她还来不及辩解什么,心口便是一痛,像被什么东西一口口啮咬,疼痛难当。
“也让你尝尝这百蛇噬心的滋味。”
“青……姑娘,求放过啊……痛死我了。”
“青姑娘,饶命……”
“啊……救命啊……”
这痛楚远甚肉体的折磨,就像是有一台粉碎机在胸腔里,将她的五脏六腑打碎,不停的打碎,搅成烂泥,又像是从高处坠入千万块钉板构成的深渊里,锥心、蚀骨,一次又一次,起起落落,痛被无限放大、放大、再放大。
她觉得自己的整个身体被一条大蟒蛇缠绕,就像是动物世界里解说的那样。蛇缠住人,慢慢蠕动,越缩越紧,人的骨头随之揉碎,一块块,一点点,逐分逐寸被碾碎。
许西元不明白,为什么明明觉得自己已经碎了,却还能从每一抹碎屑里感受到痛。从每一根发丝里、每一滴血肉里、每一寸骨头里渗透的痛。
人体有自我保护装置,痛苦达到一定程度,自我保护功能开启,人体失去意识,昏厥过去。可许西元眼下脱离了肉身,只剩下魂魄,自然无法开启昏迷功能。一切的痛只能生生忍受。
她在地上滚作一团,刚开始还迭声求饶,可小青始终冷眼以对。每隔一段时间,将她的灵魂逼回肉身,免得躯壳受损,稍事休息之后再次把魂魄逼出来受那噬心之苦。
明白小青是有意折磨,许西元便不再求饶,再到后头连痛都叫不出来。她只觉得自己的魂魄越来越轻,越来越远。
她只能发出模模糊糊地近乎于嘶吼的声音。
“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然而作为一个没有实体的魂魄,她又如何求死呢。
那一厢,白素贞飞至地府冥界,才落地身形便是一晃。她此时已有身孕,还未到二月,自该小心再小心,然而最近麻烦事一件跟着一件,片刻都不得安宁。忧心许仙,白素贞深呼吸几次,镇定后方准备迈入地府。
“哟,这不是白素贞嘛。”
黄泉路迷迷茫茫,黑、白无常带着新收的生魂进地府,在门口就遇上前来寻夫的白素贞。
前几日黑、白无常拖着许仙的生魂边走边提防,就怕半路杀出个白素贞把许仙生魂抢回去。
谁料想,她竟迟了几日才来。
晚矣。
白素贞拱手为礼,客气道:“二位神君有礼了。”
黑无常明知故问道:“白娘子怎的逛到我地府地界来了?”
白素贞微笑道:“敢问二位神君,前几日可拘了我家官人的生魂,如今他魂在何处?”
白无常不答反问:“你家官人是谁?”
“我家官人姓许名仙自汉文,临安人士,苏州城的大夫,端阳那天……失的魂。”
黑无常道:“端阳呀,好几日之前呐。早受了阎君发落,该去何处就去了何处。”
白素贞心头发急,面上却是不显,依旧好声气道:“不知阎君将我家官人发落至何处?劳烦二位神君通禀,说我白素贞求见。”
黑无常语出不耐,道:“你当我们阎君那么空闲,地府是你家后花园,你想见就见?”
白无常扯扯黑无常衣袖,没有如他一般刁难,反而和颜悦色道:“你想见许仙也不是不可,随我们来即是。”
“有劳神君。”白素贞一喜,没想到官人的魂魄仍在,没有进入六道轮回。
进地府,黑、白无常先将所拘生魂交给牛头马面,后领白素贞过六道,在奈何桥前停步。
只见一位风度翩翩美少年立于孟婆之侧,笑若莹玉,不是许仙还会有谁。
白素贞唤一声:“官人。”
那美少年一见她,顿时色变,忙矮了身子缩在孟婆身后,口中疾呼:“救命啊,救命啊,那妖怪要来抓我了。”
这反应黑、白无常一早便知,两人不语,光立在一边看热闹。
白素贞压下心头沉痛,好言好语道:“官人,你让为妻好找,跟我回去吧。”
哪知许仙躲着,正眼都不敢看她一眼,嚷嚷道:“你走开,你走开。你还要我回去做什么,我不回去,我不要回去。你这个妖怪,别过来,别再害我。”
白素贞脸色变了几变,面露戚容,仍挤出一个笑脸,道:“官人,我是你的妻子,又怎么会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