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蛮人(3)
厉永奎咽下嘴里的牛杂,囫囵道:“可不是嘛,98年,我刚毕业那会儿,恰好走运得了个机会,去了香港律所做实习生,然后有个……”他忽然顿住。
“有什么?”林麟迫不及待问。
厉永奎抿抿唇,“算是校友吧……他问我想不想趁着回归前夕,去澳门玩玩。我那会儿合计了一下,觉得这主意不错,就同他坐船过海关……反正还挺折腾的,总而言之,麻烦归麻烦,还是来了澳门……”
厉永奎嘴上说着朋友,腹诽,王八蛋还差不多。
“这样啊……”林麟继续问,“那您觉得现在跟以前相比有什么不一样?变化大吗?”
“还行,变化嘛,肯定是有的,但澳门这地吧,总觉得时间在这里就像是放缓了,上个世纪遗留的痕迹太明显,从这块儿出去的人,去哪里都摆脱不了它。”
林麟附和:“的确,香港就比较割裂,现代的地方特别现代,老旧的地方就特别老旧。不像澳门,新城区和旧城区十分和谐地融在了一块儿。”
厉永奎点头,瞥了眼开着的窗户,一缕阳光恰好落向他肩头。从林麟的角度看,那一瞬间,男人好像被框在了这个旧式窗口。
吃完饭,直奔目的地永利皇宫。
一下车,就有一位风姿绰约的女士等在大门口。
她殷勤地迎过来,自来熟地挎起厉永奎的一只胳膊,把人直往里带。厉永奎并不反感,同她也是有说有笑,形似故友重逢。
可从两人交谈中,林麟明白,这就是百闻不如一见的高级叠码仔,准确来说,女叠码仔。
厉永奎不玩别的,只在贵宾厅玩百家乐,他的筹码都是十万、五十万这种,输赢没有上限。
林麟没有赌瘾,但进了这地就免不了蠢蠢欲动,以致他的呼吸貌似都急促了几分。
不见天日,只有机器报时,洗牌发牌骰子声,还有络绎不绝的免费甜头,从住到吃甚至按摩,无不细致入微。
厉永奎「赏」了他十个筹码,一百万,然后笑着说,小林,再多我可没了,剩下的就靠你自己的运气了。
林麟连声道谢,无论厉永奎给不给他筹码玩,他都不会不识抬举。
厉永奎坐在桌边没有急着下注,先是看了会儿电子屏幕,大概是在观察庄闲在这桌的路数。
可八副牌,无数套算不出来的组合,跟庄跟闲的口诀背得再滚瓜烂熟,该输该赢,远不是路数能推测出来的。
第一桌,厉永奎先是跟庄,连输,然后跟闲,依旧于事无补,输。他不信邪,又跳买,押回庄,终于赢了一把,开得好兆头。女叠码仔见他有了兴致,就依偎过去问,还是照旧?
厉永奎向来喜欢暗地玩法,拖三拖五,就是台面上跟赌场玩,台下跟叠码仔赌,输赢均是翻三或翻五倍。
他瞟了眼女人,从鼻子里哼笑出声,反问,你觉得呢?
叠码仔无论男女,向来最会看人脸色,自然心领神会。
厉永奎把五十万筹码推出去,没过半会儿功夫,又赢了。女人在旁笑起来,嘴里说着老板运气好,心里大概气极……毕竟厉永奎台面上赢多少,她就要翻倍赔出多少。
厉永奎侧头看她,也跟着笑,这笑里的意味有许多层次……在林麟看来,有些戏谑,还有些残酷。
女人何尝不知道厉永奎没把她当回事,但她可把他确确实实当回事。毕竟,她接待过的亿万富翁没有上千,也有上百,可谁都不如眼前这位,杀伐果断,在赌桌上说一不二,赢了风轻云淡,输了更是无所谓。
她的别墅豪车,银行里的存款,股票基金,大半家业,可都是靠从厉永奎那儿捞到的钱。这可是她不折不扣的财神爷,她不敬他,还能敬谁。
厉永奎连连得胜,引得这间贵宾厅的其他赌徒来围观,不少人也开始跟着他下注。
女叠码仔笑容僵硬在嘴角,脸都快绿了,心里计算着今天厉永奎要掏走她家产的百分之几。
厉永奎刚要下注,助理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他身后,对他耳语了几句。紧接着,厉永奎推出筹码的手收回,脸色突变,先是愣怔,然后又浮上一抹讥笑,最后讥笑变苦笑,慢慢起了身。
大伙都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厉永奎已经离开赌桌。
女人率先反应过来,她怕他赢了钱就要走,连忙问:“厉先生,您去哪儿啊?怎么不玩了?”
厉永奎回头,对她遗憾地笑笑,“我去接个电话,你先帮我把筹码收起来,明天继续玩。”
得了这句话当保证,女叠码仔也不再计较今天的得失。
林麟跟在厉永奎身后,斟酌问:“厉董,是有什么急事吗?”
厉永奎只回:“没什么,一个私人电话,纽约来的,你玩你的。”
林麟看他的神色,有些焦急,可自己也不好僭越多问,就顺从地回到了贵宾厅。
女叠码仔见他落单,迎上来问好。毕竟,她这种靠拓展客户吃饭的行当,只要能有机会多抓住一个老板,就绝不会错漏一个。
林麟竖起盾牌,首先表态,自己不怎么会赌,也不喜欢赌。
女人就笑,不赌也行,要不一起喝杯酒吧。
林麟想了想,觉得这提议也不错。
他们移步到室外露台,面对音乐喷泉,喝起酒来。几杯酒精下肚,话题自然而然敞开。
女人点点手腕,挑着眉毛说:“你说厉先生是你的大老板,可我看他戴的表还不如你的啊。我第一次见他,戴得是块金劳,今天见他还是那块。是说念旧好呢,还是真的大富豪太低调。”
林麟笑,觉得这女人虽在灰色行业混,情商修炼得也不过如此。
他摇了摇酒杯,金色的液体跟着晃动,“厉董可没辜负他这个姓,是真得厉害,你要是炒过股,买过债券期货,就不可能不知道他。”
“怎么?他是股神啊?”女人调笑地问。
“不是,他可比二级市场的股神厉害多了,他是把玩规则的那个。”林麟也不想跟外人透露太多,话锋一转,“你跟他认识很多年了吗?”
女人撩了把头发,点起支烟,在腾云起雾间说:“本来不觉得久,但听你这么问,一算,是很久了,十多年吧。”
“那厉董在你这里输了不少吧?”
女人掸了掸烟灰,转头看他,“怎么?你想从我这里套话?”
林麟轻摇头,“不是,就随便一问,你可以选择不说。”
“前前后后,有好几亿了吧。”女人倒是出乎意料地坦诚,“他跟我说,赌博是他缓解心情的一种方式。就像有些人,喜欢买豪宅买游艇买飞机,他的消费方式,或者排遣积郁的方式,就是赌博。”
林麟不再言语,默默喝完了杯中的香槟。
第二天林麟起床,吃完早餐去健身房跑步,正挥汗如雨下,有人在背后叫他。
“厉董!”林麟从跑步机上下来,发现厉永奎正在练胸,换了运动装后,男人身上的肌肉线条更加明显。
林麟不由想,这是个对自己下狠劲的人。
“今天您有什么安排?”林麟一边擦汗一边问。
厉永奎拉完一组的最后一个,才回他,“我要先去修个东西。你如果没事,就一块儿吧,顺便把午饭也在外面解决了。”
“好,您要修什么?”
“修表。”厉永奎笑笑。
林麟没想太多,便问:“什么表?哪个牌子的,我正好……”
厉永奎做了个手势,打断他,“不用,我这边联系好了表店,直接过去就成。”
林麟就不再急着献殷勤。
两人一道回酒店房间,进到电梯,厉永奎顺口问他,对武之源最近操盘的那支在美上市的中概股有什么想法。
林麟愣了一下,想从厉永奎的神色里揣摩出深意。
武之源一直在联合其他机构做空那支股……但有游资和多头机构进场,所以总会压了一筹……
但武之源近期操控住了财经论坛和媒体的话语权,逐渐释放了些公司营业利润可能存在造假的料,散户们闻风而动,纷纷抛售,对武而言,形势正在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