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蛮人(19)
他们在一家表店前停下,漂亮的女售货员殷勤地开门迎接。韩思农大大方方进去,厉永奎落在后面。
厉永奎是第一次进这种店,他的消费层次达不到这里的水准。除去进赌场外,韩思农又让他多了种「第一次」体验。
他觉得不太自在,哪里都亮,就连售货员的脸也是亮的。
好像什么丑陋、贫穷都逃不过这里的亮。
他在这团亮下,相形见绌。
韩思农倒与这里相得益彰,即使他坏了只手,可他还是翩翩贵公子。任何一个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他的不凡。
“小深。”韩思农招手叫他。
厉永奎凑上前,韩思农便指着一块金色绿盘底的表问:“好看吗?”
厉永奎觉得这里无论哪块表都没有区别,因为昂贵,全部能称得上好看。
“还行吧。”厉永奎小声说。
“就这块了。”韩思农很快做了决定,售货员直称赞他眼光好。
付款价格让厉永奎咋舌,六万八千八,几乎是他们今晚全部赢来的赌资。
“对了……”韩思农绅士地朝售货员一笑,“能帮我调节一下表带吗?我想现在就带上。”
“当然没问题。”售货员心花怒放,不仅因为这贵客的爽快,还因为他的好看,“先生,您能把手腕伸出来一下吗?我要测一测。”
韩思农侧过身,指了指厉永奎,“他,测他的,这是他的表。”
厉永奎当场愣住,隔了好一会儿问:“什么意思?”
“这是你赢来的啊。”韩思农微笑。
厉永奎钉在原地,望向韩思农。由衷的震惊,还有不解,以及其他很复杂的情绪,都在他的眼睛里。
“这是你的好运,小深。”韩思农侧头,附在他耳边说。
他说得如此笃定亲昵,好像自己恍然间成了真正的幸运女神。
厉永奎忍不住多想,同时,忍不住害臊。
蛊神韩思农。
第14章 chapter 12
韩思农见厉永奎频繁低头看表,就故意问:“几点了啊——”
尾音还特地俏皮地拖长。
厉永奎没什么反应,只是又低头,默了会儿,再抬起头时,嘴角挂了笑,眼神飘渺。
他不回答韩思农的问题,自顾自道:“韩思农,我听刚刚那卖表的售货员说,劳力士是硬通货,跟黄金一样,不会贬值。”
厉永奎说这话时的神态有些痴。
韩思农想,这家伙真是十足的财迷,看来自己投其所好,投得还挺准。
“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啊。”
厉永奎一滞,露出稍许的窘迫。
韩思农不打算继续逗他,就问:“真的喜欢?”
厉永奎抢着回答:“真的喜欢。”喜欢的不得了。
喜欢的原因很简单,其一,这是块昂贵的金劳,顶他一年多的工资。
其二,这是韩思农送他的第一件礼物(虽然韩思农声称是厉永奎自己靠运气赢来的)。
一旦有人送礼,暂且不论礼物本身价值,接受者的喜悦绝对货真价实。
起初厉永奎还没想得太深,后来才发现,上哪儿都没法找到替代……无论是替代这块表,还是替代韩思农这个人。
韩思农低头,看起了手机。久未联系的吴葳蕤发来短信,又是借钱。韩思农下意识蹙起了眉。
“怎么了?”厉永奎摩挲着腕上的手表问。
“没什么。”韩思农扯开话题,“你觉得今天玩得过瘾吗?”
何止过瘾,简直是上瘾。
可厉永奎不能说实话,他怕自己表现得露骨,会让韩思农反感,甚至嗤之以鼻。
他认为韩思农最看不上大惊小怪、没见过世面的人。
“马马虎虎。”厉永奎故意嘴硬。
韩思农揶揄,“这还算马马虎虎啊,那什么是十全十美?来,举个例子,让我见识见识。”
没等来厉永奎的回答,吴葳蕤的短信先至,又开始一轮轰炸。韩思农嫌吵,干脆摁关手机。
厉永奎终于有所察觉,试探问:“怎么了,有什么事吗?是你们事务所催你快回去吗?”
韩思农否认,厉永奎便不再多问。
厉永奎陪韩思农回医院换药。换完药,韩思农觉得有些疲乏,就阖眼偎在床头,稍作休息。
厉永奎还处在兴奋之中。他取下表,将表背贴在耳边,咔哒咔哒的机械声,轻微有序地传来。
这是手表的心跳。手表核心在转动,他的心跳被俘虏,人的心跳与机械的心跳逐渐趋同。
手表是欣赏不够的,还有韩思农,也没法欣赏完。
厉永奎蹑手蹑脚地搬了张凳子,在床边坐下,顺道替韩思农掖了掖被子。
韩思农应该是真累了,睡得很沉,两扇长睫随着均匀呼吸微颤。
因为带着?伤,气血难免虚弱,脸色就发出瘆人的白。但这让他看起来脆弱动人。
厉永奎可真希望韩思农能一直这样安静地睡下去,睡到地老天荒最好,他自己呢,就变成韩思农身旁的一尊石像,平生只做一件事,凝视他,守望他。
“求求你韩思农……”厉永奎喃喃,“不要再爱别人,不要再看别人……”
韩思农眼皮动了下,厉永奎一惊,以为他要醒来。结果虚晃一枪,韩思农只是翻了个身,继续沉睡。
韩思农醒来的时候,厉永奎正在病房外的走廊上打电话。
窗外的天色转暗,明明还是下午,却快要像夜晚一般黑。
“台风要来了。”厉永奎走进来说,然后去关窗。
“那你留在这儿吧。”韩思农望着窗外道。
厉永奎转过身来,静静看他,目不转睛。
过了半晌,好像不好意思似地笑起来,说:“好,我哪里都不去。”
他能去哪里呢?他走得再远,韩思农也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将他召回。
他的短,他的项圈,都握在韩思农手里。
现在,他还戴上了韩思农赠予他的劳力士。这比项圈威力还足,能将他牢牢锁住,不得动弹。
韩思农不用再打点滴上药了,伤口正在愈合,偶尔会痒,钻心的痒。好在他毅力够强,能按捺住抠挠的冲动。
他们该打道回府了,回归到正常的生活里。
在回香港前一天,厉永奎邀韩思农就近逛逛,算是圆部分没好好旅游的遗憾。
他们踏着落日余晖走。走着走着,路变成坡,周围开始出现白墙红坡顶屋。
厉永奎之前来过这附近一次,依稀记得这边有漂亮的南欧装饰风格住宅楼,土生土长的葡萄牙人在这片居住。
“去看过亚婆井吗?”韩思农忽然问。
厉永奎摇摇头。
韩思农笑了笑,指着不远处,“快到亚婆前路了,去看看?”
厉永奎顺着他的手势望去,看见有一棵根部虬结的大榕树被围在花坛中央,枝叶繁茂,几乎盖住街心公园的一半上空。
他们途经一栋蒂凡尼兰的小楼,红色栅栏窗紧锁。有人在二楼开派对,放大提琴版的《一步之遥》,乐曲声从紧闭的窗栏缝隙里悄悄走漏。
韩思农听出了曲子,跟着轻声哼起来。
边哼边向厉永奎求证,“这是《一步之遥》对不对?”
厉永奎的心微微颤动,这根本不是什么一步之遥,而是对他的凌迟。
那时,他眼睁睁看着韩思农握紧吴葳蕤的手,吸引住全场的目光。
韩思农每随着一个节拍踏出一步,就是让他清清楚楚意识到自己的沦陷。
他的内心在狂怒,可他只能佯装平静,任双眼刺痛。
他们之间的关系见不得光,他只能隐匿在阴影之中,在任何一个光明正大的场合做一个局外人。
终于看见那口小小的壁式喷泉。比想象中小太多,厉永奎略微有些失望。
韩思农走到喷泉边,用手舀了几下清冽的泉水。
“喝了亚婆井水,忘不掉澳门。”韩思农转身,忽然玩心大起,朝他泼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