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帝十五岁(232)
能在这喜怒无常的皇帝面前自若嬉笑的,也只有那位大人了。
元锦下巴一抬,身旁近侍尖声道:“传——”
登时有披头散发的疯子跌跌撞撞地被押进来,脸上都是痴笑。
“雀儿……雀儿飞呀……雀儿……”
负责记录的文使先前就审过他,为难道:“之前审了两个时辰,来来回回就这一句,我们也试过各种引诱的法子,他都是这句话。”
石梁上的青苔落下水珠,滴在疯囚的鼻尖。
那人欢欢喜喜地拿舌尖去舔,又含混道:“雀儿,雀儿飞呀……”
近侍手中尖刀出鞘,转身再度确认陛下的意思。
元锦微微颔首。
近侍当即强拽他一只手,像是要挑开他的筋。
“说吧,你看得到什么?”
疯子被拽着手,眼睛仍然在往上看,像是被麻雀环绕着一样,忘情地念叨着同一句话。
刀尖倏然穿过他的掌心,钉穿桌子,闷钝声惊得秘使一震。
疯子惨叫起来,胡乱挣扎着要跑,却被压在桌上不得动弹。
“你看得到什么?”
“雀——雀——雀雀——”
元锦微微叹息,如同在教不懂事的孩童。“刀尖转一下。”
“是,陛下。”
撕拉搅动声里,惨叫声几乎要穿透整个地牢,污血溅到近侍的脸上,手下碾压扭转的动作却还未停下。
“你看得到什么?”
男人惨叫得像是要当场撅在这里,发出的声音都不像人,更接近嘶吼的野兽。
秘使此刻想要闭眼,此前根本没想过以这样的极刑去拷问一个疯子。
“好黑!好黑啊!!好黑!!”
“哪里黑?”
“雀,雀……”
近侍猛然拔出尖刀,一手摁着他另一只完好的手,语气轻缓:“现在说,还保得住。”
男人痛到瞳孔涣散,竭力想挣脱钳制,又好似在混沌里能找到一点神智。
“有很多草根的地方。”
“雀——雀喜欢草根,雀——”
秘使始终想不通,疯子嘴里能说出什么来。
天下疯人成千上万,难不成都看得见同一处地方,那地方又能有什么?
元锦露出惋惜的笑容,淡淡道:“还不够。”
尖刀又是一落,再度贯穿而出。
绝望嘶吼声穿破整个囚牢,像是深渊里的求救,但最终也被黑暗尽数吞没。
姜玄站在镜头外,看完整场的拍摄,暗自心惊。
他作为总制片,一直以来有完整看过所有的样片和完整播出的每一集。
元锦这个角色从一开始亲手杀兄的时候,就背负着血腥和戾气。
当初皇嗣相争,他能在大逃杀般的困境里活到最后,本身必须要狠,而且比任何人都要狠。
后期的人性,以及慢慢被唤醒的良善,都是在姬龄和皇后的双重作用下出现的。
但今天是他第一次亲临这样的情节。
以前拍摄时也看过,但大多都是不痛不痒的文戏,或者是什么壮丽的大场景。
此刻在片场,姜玄才亲临磁场般的强掌控力里。
他知道自己在看苏沉演戏,而且身边就是摄像机,录音杆,监控屏。
可当元锦开口,众人隐匿在戏外时,他的神魂像是一下子就被压制到了近处,听到笑声时手指会下意识握紧。
本来今天只是寻常慰问一下,哪里想到会看到这么一幕,姜玄一时间没有很快缓过来。
镜头里这人,跟平时的苏沉,是同一个人?
真是苏沉在演?
蒋麓早已见惯了他家主演的过人天赋,见怪不怪地喊了声卡,吩咐再保一条。
苏沉脱了袍子拿小风扇吹脖子,热得脸颊发红,还过去帮忙拔卡在桌上的道具刀。
这会儿又变成高中生的无害样子,笑起来很可爱。
姜玄站在原地,看得面无表情,其实心里有点怵。
……这小孩原来这么狂野的吗。
从下午拍到晚上,剧组进度有条不紊,按着预计的节奏,能在七月份就全部拍完。
总制片今天过来话一直很少,等到快要走的时候,想起老友的嘱托,还是去跟蒋麓聊了几句。
卜愿早早猜到这孩子可能参与《重光夜》的导演,但怕他表现太好自鸣得意,尾巴翘太高沉不下心来,跟姜玄嘱咐,这孩子时不时要敲打几句,不能太飘。
姜玄看了一下午的审讯戏,在吱哇乱叫里脚步都有点打飘,还得惦记着怎么敲打,临时找了个由头。
“蒋麓,你现在拍的片子虽然质感情绪都到位,但你作为导演,参与太少,给演员的引导不够。”
蒋麓捧着保温杯吹着凉气,很听话的点点头,没跟他犟。
“您说的是。”
苏沉坐在一边卸妆,凉凉开口:“他每天都在陪演员讲戏,讲通了才确认开镜头。”
姜玄沉默片刻,又强行挑毛病,教诲道:“光是讲戏也不够,你平时不能光顾着玩,要多跟业内前辈切磋请教,学习别人的导演技巧。”
苏沉又说:“他天天学到半夜,就差上网课了。”
“……”
姜玄觉得头痛。
蒋麓瞧见人家说一句苏沉护一句,伸手拍了拍,表示没事。
苏沉这才停下,瞥向姜玄,意思是那你继续。
姜玄觉着这两小孩是挺尽力的,要啥有啥,老友那破要求执行起来贼麻烦,索性道:“我就讲这些。”
蒋麓忍俊不禁,起身道:“那我送您出去。”
“等一下,”苏沉又道:“驯马的那场戏,蒋麓,我不想看你受伤,你也用替身吧。”
姜玄这才听见点有用的消息,侧目道:“什么戏?”
蒋麓把前因后果讲了一遍。
他们借来那匹金马,想在野花繁茂的草野里拍围猎戏,期间调度繁杂风险很大,连苏沉都被要求用特效加后期,不要亲自去。
“这场戏下周开拍,我一直不太放心。”
姜玄看向蒋麓,反问:“你为什么执意要亲自去?”
“因为我是画面主体,正反打镜头不计可数,而且这个片段是全剧的高潮之一。”
最精彩的镜头如果换了替身来演,观众什么都清楚,不会买账。
姜玄想了想,拍肩道:“我拦不住你,买好保险吧。”
苏沉:“……!”
你好歹劝劝他!!
日子一到,人员相继就位,几十匹训练有素的马被溜了又溜,确认配合程度良好。
除了即将成为画面焦点的阿哈尔捷金马,其他马匹全都是一流演员,一个口哨就知道该假摔还是该尥蹶子,在激烈场景里也都能配合操控,很有灵性。
驯马师牵出金马老爷时,一个劲的叮嘱着参与围猎的演员和导演,说马千万不能骨折,一旦骨折就只有安乐死的份。
蒋麓换回姬龄的装扮,额外确认过自己买了几家保险。
潮哥看得非常不放心:“等会一群马撒开蹄子跑起来,你买十个保险也保不住啊。”
草野上春花烂漫,骏马成群,连日光都颇给面子,让灯光师直竖大拇指。
蒋麓远远看了一眼嘈杂的人群,道:“避不开的。”
他给苏沉的替身演员找了一匹没有一丝杂毛的黑马,像是如此才配得上那流泻的银发。
然后又轮流确认过其他演员的马,以及跟不同卡车谈调度和规矩,再三确认一切都在统筹规划内。
一切终于就位,围猎戏即将开拍。
苏沉站在镜头外,双手握着剧本,捏得很紧。
蒋麓看向那沐浴在阳光下独自吃草的金马,以及它身上从耳朵到尾端的绿色特效标记,定了定神。
然后用最平稳的步子,走到了苏沉面前,俯身贴近他的耳朵。
他们这一刻贴得近到耳侧与脸颊皮肤贴紧,烫得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