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帝十五岁(193)
他心心念念的,期盼了许多个月的宏大场面,此刻已经根本不重要了。
葛导演哪里舍得烧宫城,生怕这种一次性的镜头砸在自己手里,瞻前顾后地不敢指挥。
最后是蒋麓拎过喇叭喊人,亲自监督着炸药爆破和火焰喷射,导完了苏沉置身火海里的这一场戏。
全程顺利轻松,拍得相当不错。
大戏拍完,所有人吆喝着要喝酒庆祝,酒店很配合地搞了个大宴会,还搬了卡啦OK的设施供大家尽兴。
蒋麓喝了一杯就悄悄走了,没有跟大伙儿一块找乐子,一个人准备回片场拿忘在桌上的笔记。
他最近每天晚上都会看点电影,零零碎碎地记一些导演的灵感。
夜色里,他走得不紧不慢,能听见身后苏沉的脚步声。
所有人的脚步声里,他只分辨的出苏沉一个人的。
蒋麓停下,转身看过去。
“你不留下来跟他们一起唱歌?”
“太闷了。”少年笑道:“我陪你走走。”
“好。”
他们并肩而行,重回无人的片场。
烈火焚过之后的宫城,一半完整如旧,一半残破倾颓,如被彻底划开的两个时代。
夜风微暖,像是春日终于要重临了,即将带回一些好的征兆。
蒋麓此刻心情放松了很多,还哼起了歌,像是在漫长战争里终于喘过气来。
苏沉听得好笑,还拿起手机跟他合拍了一张照片,留作纪念。
等他们一直走到放笔记的房间门前,蒋麓看见B组的牌子,突然间想到了什么。
“等等,我的摄影机还没还给冬姨,你在外面等我一下。”
“有人要偷设备潜逃啊。”苏沉叉着腰跟他开玩笑:“几百万的家伙,你胆子不小!”
蒋麓很快取来自己借的设备,去了冬姨常在的摄影组办公室,把摄影机放到显眼的地方。
这款AR-V5型号机非常昂贵,同时兼备易肩扛移动和广焦镜头等优点,是国外进口的好货。
别说弄丢了,哪怕镜头擦花一点,他都会被冬姨踹一脚,摄影师都当它是个宝贝。
放东西时,他没开灯,不小心碰到桌子底下的一个纸盒子,里面哐当两声,有什么被撞倒了。
蒋麓掏出手机照亮,怕自己弄坏什么值钱的,放轻呼吸看里面到底是什么倒了。
盒子一掀开,是两台报废的AR-V5。
像是摔碎之后随意一扔,和苹果核没有什么区别。
他怔在原地,一时间所有的血都在往头顶冲。
苏沉在外头等了许久,遥遥道:“你人呢——”
“快了,等一下!”
蒋麓这一刻太阳穴都在突突地跳,他终于想起来很多事都不正常。
磨损率,对,磨损率——
摄影组这几年器材添新的速度快到像是贵妇换衣服那样。
其他剧组可以用三四年甚至更久的摄影机,其他剧组租赁的那些器材,在重光夜的剧组里基本都是一年一换。
不仅仅是摄影,就像抓蟑螂那样,看到一只,就像是抓到了一窝。
他因这个突然涌上来的念头后背发凉,环视一周确认没有摄像头的情况下,翻开了冬姨的办公桌柜子,找摄影组固定存放在她这里的审批单和其他收据。
许多年的老账本也在里面,虽然每个柜子都上了锁,但毕竟是老锁芯,全都简单到别针一拧就开。
蒋麓再撬锁的时候像是每一寸的血液神经都在变成冰,他胸口发疼,一次又一次地想,冬姨是他的师父。
冬姨是他的师父啊。
柜子哗啦一声被撬锁打开,大部分重要文件就在里面。
他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
蒋麓拿着手机照明,翻开那些陈旧的单据,一样一样看里面的记录。
拍影视剧和拍电影一样烧钱。
有的打光灯,一盏灯泡就要四千。
有的设备根本买不起,只能靠租,一天费用1000美金,按外汇结单。
只有懂行的人,才知道该如何巧立名目,梳理开销,让每一项损耗都无比真实。
她可以让十成新的设备意外报废,借口要再次采购。
她可以加快损耗速度,也可以要求设备升级。
她是所有采购单流程的最终签字人,也是被所有导演信任了六年的老主管。
就连她的丈夫,后来都从税务局跳槽来了剧组,在另一个部门做事。
小小一个柜子,只盛放了无数线索的一隅。
像是冰山在海面上露出的,最微不足道的一个小角。
蒋麓把翻看过的文件一样一样放回去,用别针把锁芯原封不动地调回原位。
再呼吸时,神经都烧灼着发痛。
痛的像是一种酷刑,让每一口氧气变成脑海里跳动的数字,和厚厚一叠器材清单一起出现又消失。
他最想守住的东西……其实早就被掏了个空。
从来就没有守住过。
第119章
蒋麓再出来时, 多拿了一个苹果,仔细擦过以后递给了苏沉。
苏沉默认这是小贿赂,接过以后咬了一大口, 咔嚓一声很是清脆。
好甜。
他心情很好, 吃着苹果走在蒋麓身侧, 两人一起往回走。
蒋麓双手插兜在出神的想事情,他们没有再聊什么, 一路上偶尔有咔嚓的啃苹果声。
直到要分开了,苏沉才把苹果核扔到垃圾桶里,长长的睫毛在路灯下显得微翘。
少年其实有很可爱的一面, 只是工作压力太多,平时展现的渐渐少了。
蒋麓看着他笑眯眯的样子,少有地伸手揉了揉少年头发。
“我去加班了, 明天见。”
舅舅的整个酒店如今都已被资产继承, 看似不存在的四楼根本没有电梯按钮,里面有蒋麓独用的资料室。
苏沉见他已经掏出了打火机,要在路灯下抽根烟再进去, 欲言又止。
蒋麓扬起眉毛,微微歪头:“我得缓缓。”
“我没想说这个。”苏沉说:“你高考复习怎么样了?”
时都戏剧学院的艺考分数在一月就出来了, 蒋麓考了表演系第一, 因此还上了回热搜。
实力在那, 大家都是赞叹, 没几个人有异议。
再听见高考这个词,蒋麓自己都有点想笑。
他刚从冬姨的办公室里出来,这辈子第一次当小偷撬人家锁, 脑子刚刚跟被车撞了一样。
原来我还要高考啊。
“四月了, 是不剩多少时间。”蒋麓低头点了烟, 在路灯下吞云吐雾,消化今晚的一切:“还好时戏院的文化分要求不算太高。”
“你是多骄傲的人。”苏沉望着他的眼睛,反问道:“你这样的性格,难道会允许自己低分擦过?”
“到时候热搜爆出来蒋麓高考四百分,你搞不好会气得重读一年——那刚好,我争取再跳个级,咱两刚好一个班。”
蒋麓笑得不行,哄了几句,目送苏沉离开。
“走了啊,回头送你一沓卷子。要什么牌子自己挑。”
“去你的吧。”
他望着少年消失在视线里,再度靠在路灯旁,把烟头按掉了。
今晚还有很多事要做,第一件事,是调查冬姨和她的丈夫,具体都在几个部门里有关系网,接触过多少资产的流通增减。
有什么线索在脑海里滑过又出现,让蒋麓觉得不安。
他抓不住那个线头,但直觉不能错过,否则可能出事。
这一夜,宴会厅里宾主尽欢,剧组的人们在忙碌之后终于找到空隙,唱K打台球一直玩到了半夜。
导演瘫在房车的地板上开着灯呆了一夜,酒瓶子翻倒在地,到处都是泡沫和脏污。
苏沉拉着林久光写作业去了,十一点写完卷子,一块继续打蒋麓送的马里奥游戏卡带,一晚上连通数关。
蒋麓独自在不存在的四楼翻找卷宗到深夜,没有参与难得的休息环节。
他其实看不懂很多内容,毕竟高中课本和大学课本都不会教这个。
年轻人财务知识有限,也没有亲自交过税,在繁杂条目前遇到许多不认识的词还要一个个现查,或者找姜玄指定的会计深夜打电话问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