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帝十五岁(204)
整部剧拍的有条不紊,在加快速度下省略掉许多细节,尽可能地赶着档期。
由于延续了前一部边拍边做特效的模式,五月初的时候,前面十几集已经有了样片,而且从总导演那里发送到董事高层的手里。
这个海导看着精神涣散,好像又还是很在乎面子,想靠这些样片来打脸那些看不起他的人。
他甚至专门开了个放映室,邀请主演们都来观看样片,好好感受下新风格新特效团队的杰作。
很多人都在等这一天,没想到会提前这么早到来,像是骤然收到大礼一般很是开心。
苏沉清早就去了,和第一批次一起看完样片。
蒋麓早上有戏,中午潦草吃完饭和林久光一起过去,发现他还在那里,但是情绪不太对。
“你还在看吗?”
苏沉往旁边挪了一下,示意他们坐下。
十几集的样片需要很长时间,大部分人都还有拍摄任务,没有在这个放映厅里停留太久。
林久光来的时候还找厨房要了爆米花,看得津津有味。
蒋麓觉得有些异样,耐心看了一段,没有看出太大的差错。
邵海沿的叙事方式,以及表达故事的风格,确实和前面几位导演有所不同。
有些特效确实优于过去的版本,有些仍是真实度不足,和拍摄方式也有很大关系。
……但苏沉不该是这样的反应。
等待两集看完,他再次碰了下他的肩。
“你怎么了?”
“你有没有看到一个情节……”苏沉皱着眉,用罕有的认真语气道:“蓝子真冒充元锦,单独在侧殿花园里给姬龄施压?”
那一段他在剧本里记得很清楚,是蓝子真有意消减军费,同时给姬龄削权。
那场戏里,不仅仅有‘元锦’针对打压姬龄的内容,还讲了很多重要的信息。
关于蓝家对元锦的预判和针对,关于姬龄近期生活的透露,异国重光夜的情况,还有广袤又漂亮的远景……
苏沉一直在努力回忆剧本里的有关内容,始终没有找到拍摄这场戏的记忆。
他疑心是自己忙碌太多弄混淆了,但在电视剧样片的对应片段也迟迟没有等到,心中不安更甚。
蒋麓愣了一下,语气同样变得不安。
“那场戏我记得。”
“我们没有拍。”
“没有拍?”苏沉呼吸变紧:“所以是海导把这幕戏删掉了吗。”
他在这一刻宁可是导演有意删掉,把所有伏笔后移,让断掉的线索在后文里可以延续。
“不,是最终没有拍。”
蒋麓再说起这件事时,神色凝重。
“一开始我提醒他,他说不着急,延后。”
“延后到已经是推迟两个月的时候,他说急什么,拍不拍都不要别人管。”
“但是——”苏沉骤然加重语气:“但是侧殿花园现在已经烧掉了。”
那场大火直接烧毁了部分建筑布景,让剧情永远没有补救的份!
所有布景,所有与花园有关的情节行为,现在都没有办法再复刻补拍。
“也许还有机会,”蒋麓有意稳住他,努力找挽回的办法:“我们可以把台词移到别的地方去拍,拍完再剪过来……”
“不可能的,”苏沉喃喃道:“那幕戏和那里的花有关……和那里的布景有关……删掉以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在这一刻根本不敢想,邵海沿执导过后的《重光夜》会有多少疏漏和残缺。
他整整看了一天,看到后面心口发冷,像是全身的体温都在褪去。
太突然了,真的太突然了。
他不能接受。
他们辛苦维护的每一页戏本,他写下的每一页申请,在没有拍三个字面前,就像个冰冷的笑话。
第123章
-1-
苏沉几乎无法维持此刻的表情。
他原本像是内敛的一张画。
用最好的云缎作为衬底, 用天上冰河水研出细细的金枝墨,再由千百卷故事绘出的光风霁月的一张画。
可焚毁他冷静心智的,可能只需要一把污泥上的火。
蒋麓抓住他的手腕正要说话, 林久光眼尖看见有几个工作人员要进来看样片, 跟蒋麓交换了一下眼神自己迎身过去, 以惯用的甜甜腔调跟他们搭话。
“快走。”蒋麓拽着苏沉离开这里。
他觉得他在破碎。
裂痕源自最深处的弱点被击中,像是冰川或瓷器在破碎前的那几秒, 有裂隙蜿蜒向上,蛛丝般铺张打开,要瓦解少年人的全部心防。
蒋麓走得很急, 如同带着苏沉逃离这里。
一时间根本找不到最近的庇护所,用肩膀撞开消防通道的厚重铁门,带他躲进不见天日的防火通道。
少年直到再度抵着墙角都没再吭声, 像是在发抖。
他一寸寸地顺着墙滑下去, 任由外套被摩擦出白灰的痕迹。
再说话时,像是大病一场。
“我不想演了,麓哥。”
“我真的不想演了。”
苏沉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此刻再看蒋麓时眼睛里都含着滚烫的泪,又在笑又在痛苦。
“麓哥, 这都算什么?你说这些都算什么?”
“我做得还不够多吗?我难道还保护的不够好吗?”
“你知道卜导要是知道这样的事会发多大脾气, ”他声音哽咽, 拿手背擦眼泪时整个人都在发抖:“卜愿会直接撕了这个人, 把烟头砸到他脸上,让那个混蛋直接滚。”
蒋麓蹲在他的面前,解下外套披在苏沉身上, 像在照顾一只受伤折翼的鸟。
“那些条例规定我都忍了, 被挤兑谩骂我也不想管了, 我为了这部剧,这些都可以忍,麓哥,你什么都看到了。”
“你不是在为这一个情节痛苦,我知道,”蒋麓俯身去抱紧他,哑声道:“你已经尽力了,沉沉。”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们把一部可能被毁掉的剧强行拉了回来,这已经是奇迹了。”
哪怕有外套将苏沉完全笼罩,他还是觉得冷,冷到十指冰凉,像是置身在雪窟里。
“可是已经被烧掉了……样片也全都在出来……”
少年用手捂着脸,深深的吸气,在崩溃状态里语无伦次。
“我救不出来了,真的救不出来了。”
蒋麓不知道该怎么办,用尽全力抱紧他,用脖颈抵着脖颈,竭力把自己的温暖渡给他。
苏沉完全脱力地跌坐在那里,像是陷在一张网里那样陷在蒋麓的怀里,喃喃道:“可你为什么能做到呢?”
“麓哥,你像是不会痛,不会崩,什么时候都能撑得下去。”
“我一样有彻底绝望的时候,时间比你更早。”
苏沉不信,觉得他是试图安慰自己。
“别骗我了,只有我会这么脆弱,为了这样的事哭成这样……”
剧烈的抵抗感随后变化成自我厌恶,和更加深厚的谴责。
“哪怕我在开始的时候拦住姜总,拦住这个导演不让他进组。”
“不,还要更早一些,如果我能拦住颜姐留下来,或者想办法找更好的医生救卜爷爷……”
“你已经做到全部了,苏沉。”
蒋麓掏出纸巾擦他睫毛上的泪,声音低缓:“你已经尽力了,不要再这样说。”
缺氧状态让苏沉后脑勺烧灼般发痛。
他仰着头,像是暂时失去反抗能力一样怔怔地看着蒋麓。
“你听见我刚才说什么了吗。”
“我居然说,我不想演了,真的再也不想演了。”
“蒋麓,我居然想逃离这里。”
蒋麓再面对这句话的时候,像在照镜子。
他前段时间说过几乎一样的话,只是被两位母亲用最温情的方式拦下了。
再开口时,蒋麓觉得自己也有些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