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笋年光(65)
祝余看着她,看着她渐渐变得灰败,衰老,神经质,像一个失去光泽的旧瓷器,内里盛满关于祝成礼的记忆。
父亲死了,母亲成了他的遗物。
他知道她孤单,从前倒是爱看电视,可如今这个房子又没有电视,她于是静下来就陷进日复一日的回忆。
“我知道。”
第二天一早,祝余六点二十坐车买了早餐去接梁阁,居然看见简希坐着小电驴在梁阁旁边。
“简希?你们住一个小区吗?”
简希“嗯”了一声。
“你要载梁阁去学校吗?”他又问梁阁,“你坐这个会不会舒服一些?”
梁阁表情很淡,“不会,我不喜欢。”
“我才不载他呢。”简希看着祝余,“你是来接他的?”
“嗯,他腿不方便。”
简希用那种毫无起伏的声调说,“哇,受了这么重的伤啊。”她看着梁阁,有一点笑,“根本看不出来是从小伤惯的。”
祝余从她话里听出一丝讥诮,“他跟腱韧带拉伤,有轻微断裂,脚踝很肿,是真的不方便。”
简希扣上头盔,无波无澜地说,“嗯,知道了,你好好照顾他。”
课间操梁阁因为脚伤没有下去,教室里还有两个请假的女孩子,坐得离梁阁不远。她们在说星座,叽叽喳喳说得兴起,教室里除了外面课间操声,还有女孩子们欢欣活泼的交谈声。
“双子座这种风象星座,他哄你根本就不代表他喜欢你,双子座天性就多变又自由,他们很喜欢敷衍的。如果他一直围着你说废话,那才叫真正喜欢你……”
“双子和天秤配对分是100,几乎不需要磨合,天生一对……”
今天是个阴天,天色有些暗,空中还有未散的淡雾。梁阁正沉默地低头刷题,笔在右手指尖流畅自如地转着,行云流水仿佛是身体的一部分。
外面课间操的声音停了之后只剩她们的声音,她们是新分进十班的,听过梁阁的名字,有些怵他,声音适时低下来一些,照旧叽叽喳喳小声交谈,“你真的好准!那射手呢?射手呢?”
“那个。”
梁阁抬起头,看向她们。
她们霎时一凛,以为是吵到他做题了。
梁阁眼神低低的,咳了一声,“狮子和水瓶,配吗?”
女孩子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懵圈地,“啊?”
梁阁薄唇抿一抿,复述了一遍,“狮子和水瓶配吗?”
“狮、狮子和水瓶是对宫星座,前期会剧烈地相互吸引,但是很难融合。”女孩子惶乱回神,短时间内难以口齿清晰,“狮子座通常是领导者,很有掌控欲,骄傲自负,但水瓶比较孤傲,而且理智,不喜欢这种自大的人,在一起可能性很低……”
好半晌,梁阁才说,“谢谢。”
她们惊诧地看见梁阁抵开椅子站起身,步履轻捷地往教室外走,右手垂下来,那支笔仍然在指间利落地转着,梁阁说,“星座都是假的。”
第五十六章 不要看我
梁阁伏在走廊的栏杆上,楼下课间操正在散场,三三两两地结伴。
梁阁很清楚,对祝余这种人绝对是不破不立,你不跟他把窗户纸捅得通通透透了,他就算哪天察觉了也能跟你装一辈子傻。
他越想躲,梁阁就越要和他掰扯不清,梁阁低下头踢了踢左腿,疼还是有些疼的。
课间操退场后人潮散漫,霍青山凭着他的高个子在攒动的人头里顾盼许久,终于瞥见祝余从年级组出来的身影。
霍青山迅速分开人群冲到他身边,勾住他脖子,“找你半天了,祝观音,你怎么从年级组出来?”
祝余掩下眼底的情绪,笑着说,“没什么。”
霍青山平时看起来吊儿郎当,其实很有分寸,自从祝成礼去世后,他再也不玩笑地对祝余自称爸爸。他松松搂着祝余的肩,脸上有轻佻明朗的笑意,亲密地低头在祝余耳边说,“是这个班吧?哪个?你指给哥哥瞧瞧。”
他问昨天绊祝余害梁阁受伤的人。
直到扫到闻歆容略微惊异的脸,祝余才发现这原来是择校生最多的十九班,他敏锐地锁定那双躲闪鬼祟的眼睛,目光漠然地落在他身上,抬手指了指,“那个。”
霍青山笑容渐深,笑出左侧的虎牙,朝那人抬了抬下颌权当打声招呼,“行了,走。”
祝余又去超市买了瓶冰矿泉水,两人上楼时正看见梁阁支着一条腿站在三楼的楼梯口,受伤的左腿稍曲着。
祝余看着他,驻在原地,有种失神般的恍惚。
倒是霍青山赶忙上前嘘寒问暖,“卧槽,阁儿你怎么出来放风了?来来来,我扶你回去。”
“不用了。”
霍青山和他哥俩好,“我俩谁跟谁呀,还跟我客气,我背你?”
“真的不用。”
霍青山一脸担忧,贱兮兮地,“你真不用体贴我,没事,我不累。”
梁阁看着他,“滚。”
霍青山立刻喜笑颜开,“好勒!”
说完两步就蹿回教室了。
……
祝余对上梁阁的眼睛,定了定神才踱过去,“要回教室吗?”
梁阁稍作沉吟,没头没尾地问,“你觉得我自负讨厌吗?”
祝余错愕地皱眉,“啊?当然没有。”又想了想,祝余笑起来,“但你很拽。”
很奇怪地,又礼貌又拽。
长得就很拽,气势更拽,人也高,走在路上神色冷,眼神还空,光看着真觉得这人傲到极点了,真正目中无人。
梁阁倾下身来,眼瞳锋利又忐忑,询问一般地注视他,“那,好还是不好?”
祝余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说,“我觉得好。走吧,我给你冰敷一下。”
医生昨天嘱咐说,受伤后48小时内冰敷,之后热敷。
刚考完月考,今天一整天都会复盘月考试卷,方杳安一进来班上顿时哀鸿遍野,化学太难了!
方杳安低头看试卷,“看来这次题真的出得有点难,我们班只有两个人选择题全对,霍青山和梁阁,是吧?”
错一个的倒是不少。
下面怨声载道,“方老师你不要再出题了!”
只有霍青山生气地说,“这么难?我是因为你说很简单,我才全做对的,早知道这么难,我就不全做对了!”
很难不让人觉得这是一场逻辑诡异的凡尔赛。
不过祝余确实一直隐隐有那种感觉,霍青山在有意地控制自己的排名,就像分科前的25名,现在的20。
第四节 课是语文,接任他们班语文的是个快三十多的中年男老师,叫何进归,带课的同时还做行政工作。他对梁阁的态度跟项曼青简直是两个极端,祝余有时无意地往梁阁那瞥去一眼,能看见他站在梁阁课桌前,脸上的笑容夸张得近乎谄媚。
但他上课时还算幽默,总会说一些中年人油滑的笑料。祝余不太喜欢他,他有很重的烟臭,很喜欢和女孩子搭话,而且举止轻浮,周韬之前还说过往届生给何进归取的外号叫“好色龟”。
这次月考他一语带过了单科第一131分的姚郡,却大肆表扬了刚好及格的梁阁。神色颇为自得,说是“只要老师用心教,学生成绩不可能不提高,梁阁语文底子不好,可在我的指导下还不是上来了,以后只会越来越好。”话里话外都像在暗示项曼青没能力。
他满怀笑容地看着梁阁,“来,梁阁说一下这次进步吧。”
全班的视线都朝梁阁投过去,霍青山已经伏在桌上开始笑了。
祝余也觉得真好笑,一个不过及格的人就能发表感言了。
“我和祝余赌谁考得好。”梁阁站起身,神色很淡,“这个月我全在学语文。”
结果也就及格而已。
大家即刻又齐齐扭头来看祝余,眼里居然有一致的恍然和兴味,祝余不自觉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原来他们都看出来他和梁阁“闹别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