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笋年光(40)
大家都了然,运动会要开始了,果不其然,霍青山一回来就开始四处游说同学报名参加项目。
之前张志和的事,就算报了警,但因为没有监控,证据不足也只能不了了之。更何况霍青山他妈妈是首屈一指的红圈所合伙人,非常有名干练的律政佳人,霍青山干了什么阴事儿想抵赖,装逼摆谱的时候最喜欢说,“有事您和我的律师谈。”
学校没有接着找霍青山的麻烦。
晚自习时雨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地上渐渐湿了,由点成片,带着湿润的凉气浸染了黑夜。
祝余下楼的时候,正看见霍青山和他的女朋友。
女孩子温温柔柔的,就算穿着校服仍然打扮得很精致妥帖,漂亮地笑着,踮起脚帮霍青山拍了拍领子,非常喜欢他的样子。
霍青山原以为她有伞的,没想到她也没有,而且他今天没穿外套,稍作权衡,牵着女孩子的手跑进了雨里。
听得到女孩子惊讶但欢快的笑声。
祝余分明看见霍青山是带了伞的。
他在那站了一会儿,简希从他身后出来,撑开了一把黑色又花哨的仿佛漫展周边的自动伞,侧过脸问他,“没带伞?”
祝余清晰地认得,这把伞是霍青山的。
他其实觉得霍青山这样不好,既然喜欢简希,为什么又要和别的女孩子谈恋爱呢?
简希这样剔透,难道看不出来?霍青山对她如此与众不同。
可他什么也没说。
“和我一起?”简希又问,见他还是没回答,把伞塞进他手里,自己迳自走进了雨幕,“给你。”
祝余猛然醒过神,连忙跑上前,伞把他们一并罩住,空气中有淡淡湿润的土腥气,他眼里惶乱又羞愧,“不用的,我带了伞。”
“那你站在那干嘛?”
“我等梁阁。”
简希一下就笑了,不是那种凉飕飕的,意味不明的笑,是难得开怀的笑,她凝视着祝余,“又这么要好了,不气了?”
祝余思量两秒,乖乖地摇头,“不气了。”
简希的笑淡下去一点点,祝余觉得这种腹诽是该心里想的,可是简希清透地端详着他,直截了当地说,“有时候觉得你精得可怕,有时候又觉得你傻得可爱。”
祝余有秘而不宣的愕然。
她把伞柄接过去,转过身,抬起来那只受伤的手背对着他挥了挥,“走了。”
酥润的春雨清爽地滴在祝余脸上,凉凉地漾开,祝余抬起头,看着雨疏疏细细地落下来,就要浸润他全身,有把伞倏然出现在他视野上空,梁阁塞进他嘴里的奶酪棒打断了他关于春天的做作的遐思,“走吗?”
他本想怪罪一下梁阁出现的时机不对,打扰了他切身地感受天地与四季,“这个草莓味的好好吃。”
第二天课间操后班长和体育委员又去年级组开了会,主要是关于方阵和仪仗队的,等祝余回到教室,梁阁说刚才有人来找他,祝余问是谁,梁阁说不认识。
“长什么样?”
梁阁蹙着眉思忖,“长得像……苯环。”
苯环?
这是什么形容,怎么会有人长得像苯环?
直到他第二天午休再被人叫出去,亲眼见到长着一张正六边形脸的文学社社长时,他才惊觉梁阁还是有些文学造诣的。
太像一个苯环了,这就是一个苯环吧!
祝余好不容易才把注意力从他的脸型,转移到他的说辞上,文学社社长是高二的学长,个子不高,其貌不扬,陈词却激昂。
他夸祝余文采流丽,锦心绣口,探骊得珠,“去年雕心杯校内审稿的时候,我就看了你的那篇《给橘子的摇篮曲》,立意和文风非常棒!你肯定过复赛了吧?”又说,“这次高一月考,优秀作文栏里我又看到你了,太投我的意了,你一定要加入我们文学社!”
祝余并不打算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不仅要花费时间精力,而且对高考没有什么裨益。
可社长直接拉着祝余就走,“你来看看,来我们文学社看看。”
他真的当即就带祝余去了文学社活动室,很大很规整,活动室里还有三四个社员在校稿。亲切友好地接待了他,有个学姐特别热情,“社长!真把帅哥学弟拉来了!祝英台是你吧?那个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鹿鸣的文学社和校报是一体的,办月刊和周报,叫《见真章》,每个班发十本。
“你要想当小记者,还可以申领一个单反去拍新闻图。”社长直接拿给他一个佳能5D,含笑看着他,“要不要玩玩?”
这是梁阁第二次送那个女孩子回17班了,女孩子生在冬天,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陈凇雪。
他们初中时是同班,她以前是个很开朗活泼的女生,人缘很好广受喜爱。梁阁并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有时候遇见就会沉默地和她走一程,他有时觉得她像在和他求救。
有人正进来,经过他们时,故意大咧咧地嚷嚷,“哟,陈清白!”
全班的视线都聚过来,陈凇雪的脸一阵青白交加,咬着下唇难堪地低下了头。
尹昊是个择校生,不是那种只差几分买进来的择校生,是那种成绩奇差,托关系花大钱进来的择校生。
他因为家里有几个钱,性格本就流气又自视甚高,来了鹿鸣和几个臭味相投的聚在一起愈演愈烈,这其中就包括张志和。
那天打球起了冲突,梁阁那么傲,他本就有气的,回到班上想起还有这么个和梁阁传过绯闻的“清白女孩”,不做点什么都对不起自己。
他原先就喜欢和几个玩在一块儿的不干不净地编排陈凇雪,那次之后更是变本加厉,时常故意在她后面说一些低劣下流的荤话。
“陈清白,你多少钱一次啊?”
“梁阁在你身上花过多少?”
“陈清白,梁阁活儿好吗?”
被班上的人制止过,他浑不在意地“开个玩笑都不行啊?”
陈凇雪好多次,都不想来学校了,更多次想到了死。
她来学校,不过是为了让父母宽心,也不过想看一眼梁阁——她觉得自己卑鄙地在用可怜绑架梁阁。
尹昊以胜利者的姿态看着因为难堪低下头的陈凇雪,又去看梁阁,鼻腔里发出一声嗤笑,提脚就要走。
“嘭——”地剧烈一声响,人撞着门,门撞着墙。
梁阁横着手肘抵住尹昊脖子把他顶在了门上,没有情绪地审视他,“你再叫一次。”
尹昊根本说不出话来,他甚至怀疑自己喉骨都碎了,不停去掰梁阁梗在他脖子上的手臂,脸因为缺氧飞速涨红,逐渐变得狰狞,颈下和太阳穴的青筋一根根可怖地暴起,他有种血液上涌地窒息感。
不少人虽然觉得尹昊为人低俗行为恶心,但也不想真闹出什么事,尤其是平时和尹昊交好的几个,马上就冲过来了——单枪匹马来我们班门口打人,你再牛逼也得让你吃点苦头。
他们刚上前来,刚把女朋友送回20班的霍青山就搭上了梁阁的肩膀,他似乎情绪不错,把梁阁叫得很亲昵,“打人呢阁儿?这又哪来的臭虫啊?”
他扶着梁阁的肩膀,笑意潋滟,很轻慢地拍了拍尹昊涨成猪肝色的脸,“孙子,你谁呀?干了什么讨打的事?”
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忘记了这个当时跟在张志和后面的臭虫。
尹昊都要翻白眼了,梁阁才松开手,尹昊像滩烂泥一样栽倒下去,趴在地上掐着喉咙剧烈咳嗽。
梁阁转身要走,陈凇雪嗫嚅着说,“谢谢你,也谢谢阿姨。”
梁阁回过身看她,脸上还残存着些隐隐的暴躁,“有那么多正常人,不要只盯着垃圾。”
陈凇雪仰视他,眼里有朦胧的希冀的光。
他是那种寡言的男孩子,并不太会开解人,好一会儿才又憋出一句,“你很好。”
霍青山跟在他后面,双手叠在脑后吊儿郎当地走着,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这是,铁树开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