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笋年光(142)
其他人围在摄影师旁边叽叽喳喳,摄影师三十来岁,发型是个蓬松的“狼尾”,下巴有片胡子,似乎说话很幽默,逗得几个女生笑语不断。
他取下胸前的相机,说给她们拍照,又把祝余也叫去,一人拍了几张,祝余这次也跟在旁边看效果,然后完全被相机吸引了注意。是富士的中画幅,祝余还没上手过富士的微单,而且是中画幅,他有一点点好奇。
摄影师似乎看出他的热衷,意味深长地睇了他一眼,笑了笑,“想玩啊?会玩吗?要不要试试?”
祝余没耐住接过来端详了一番,这个摄影师人真的很不错很大方,还让祝余出去拍着玩玩。
祝余于是出了礼堂,小心地端着,试着拍了几张落在树梢积雪上的乌鸫,成品特别惊喜,像素强得夸张,宽容度和高感也异常强悍。他难得有点开怀,端着相机漫无目的地四处拍了拍,镜头扫过勤学楼那排黄绿的小叶女贞,猛然窥见一个熟悉的高挺的侧影。
他心下一动,迅速调焦偷偷追拍,在他按下快门的瞬间,梁阁警觉地偏过头,一眼望过来,祝余呼吸一窒。
等他放下相机,人已经走了,他看着照片里梁阁漆黑神秀的眉眼,笔直利落地望过来,冰天雪地的,锋利得像把开刃的剑。
他掩下遽然而至的紊乱心绪,回到礼堂还相机,只剩摄影师在那收拾器材,摄影师叫他把相机放那,直接去图书馆找另外一个拍摄人员。
祝余原本以为他的任务就是走一段路,怎么还有图书馆,但他才玩过人家的相机,也不好说什么,没拿死重的书包,直接去了。
拍这些特别吃时间,一直磨蹭到下节课都要上课了,祝余回到礼堂,礼堂里的人正乱哄哄四处搜寻着什么,他急急忙忙提着书包要走,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书包好像重了一些。
即将出礼堂,摄影师喝住他,“你站住!”
摄影师几步上前揪住他,蛮横地夺过他书包,拉开拉链,然后当场拿出了那个富士微单。
礼堂里所有人都看了过来,祝余的脑海和神情同时一片空白,都说不上百口莫辩,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谁放进去的?”
后来乱糟糟的,领导来了,辜剑来了,班主任也急匆匆赶来了。
先是班主任单独和他了解情况,他乍一见到班主任竟有些内疚,又给讨厌处理麻烦的班主任添麻烦了。
“方老师,不是我拿的。”
“好,老师知道了,你放心。”
班主任领着他进年级组办公室时听到辜剑的声音,他嗓门大而粗哑,“他不可能!他之前是我文学社的社长,要经手好多机子,他要拿早拿了。而且他特别踏实聪明一孩子,绝对是出茬子,误会了!”
“这能一样吗?他在学校读书,不见了东西查起来方便啊。我又不一样,我这走了之后才发现不见,他早带回家销赃去了,我找谁说理去?”
祝余走进去,“我没拿,剑哥,你们调一下礼堂的监控就知道。”
摄影师坐在椅子上,“你明知道你们学校礼堂监控不开,故意在礼堂偷的是吧?”
祝余始料未及,他原本以为看过监控就能真相大白了,他还想着快点回去上课。
他定了定神,开始捋时间线,耐心地和摄影师解释,“我真的不知道谁放我包里的,当时我把相机还给你,你叫我放在椅子上,然后我直接走了。”
他原本想说,他把相机还给摄影师之后,就直接去图书馆了,那段时间他都不在礼堂,怎么可能偷了相机再放进自己书包里。
谁知摄影师说,“你什么时候还给我了?”
祝余猛然醒悟过来,他愣了一秒,然后望向摄影师——这种拙劣,烂俗的栽赃。
他几乎要笑。
他想不出自己和这个人有任何牵扯瓜葛,他以前都没见过这个人,他宁愿相信摄影师真的忘了,要不然他真想不通这人为什么要整他。
“你还给我了,那它自己飞你包里去的是吗?”摄影师看着办公室里几个领导和老师,“你们去问那几个学生,刚才在那是不是他一直盯着我那台富士,那个样子哟……我还好意借给他玩玩,结果他顺手牵羊直接给我顺走了。”
那个样子哟……
祝余一瞬间真想穿越回去把自己眼珠剜了,他再也、再也不要看别人的东西。
班主任说,“事情还没有定论,你注意言辞。”
“人赃并获还没有定论啊?老师要你说,这怎么才算定论?那这都你们说了算呗,在你们学校发生的事,又是你们的学生,你们要护短直接不认账说只是不小心放进去忘了就把我打发了呗。没门儿,我反正也要离职不干了,现在我就要个说法。”
他气定神闲地说,看着放在主任办公桌上的相机,“我直说吧,我这机身四万,一颗定焦两万,算金额巨大了吧,最少判三年。”
几个领导和老师一齐噤了声。
他也看出学校不想闹大,更不想和公安系统扯上关系,不急不忙地说,“要私了也行,但我绝不姑息这种人,起码得开除吧,害群之马!”
辜剑嘴唇动了动,似乎要说什么。
“报警。”祝余平静地说,却掷地有声,“现在就报警,让警察来查。”
年级主任连忙打圆场,“马上祝余家长就来了,先不要急,学校内部了解一下事情原委。”
祝余的反应比刚才在他书包里找到相机时大得多,他情绪激奋,“为什么叫我妈来?!根本没证据的事凭什么叫她?”
主任说,“这件事太大了,需要家长在场。”
而正好祝余妈妈就在校门外。
祝余一下焦灼起来,呼吸急促,就像被针刺般焦躁不安。
摄影师说,“哟,这下急了?”
他妈该怎样失望?
祝余简直不敢想象,他妈那么敏感神经质,把他当人生的全部倚仗,成绩下滑一点她都要崩溃,她怎么能面对自己儿子疑似偷窃犯。
他脑子里不断闪过那句“满满,你就是妈的盼头”,他妈会怎样歇斯底里地痛苦,会怎样受不住地落泪。
他甚至祈祷在林爱贞来学校的路上,世界就此灭亡。
世界没有灭亡,林爱贞很快就来了,她穿得很肿很多,踏了一双便宜的雪地靴,鞋面上溅了许多雪污,显得脏而旧,看起来平凡苍老,她不是一个光靠外表和打扮就能给孩子争脸的母亲。
林爱贞有些诚惶诚恐地进来,十分低姿态地和各位老师问了声好,然后才转过去看着祝余,她说,“满满,没有吧?”
祝余摇头,“妈,我没拿。”
林爱贞点点头,站在他面前,对满屋子的人说,下意识低着身子,“他没有拿,他说没有拿。”
摄影师说,“在他包里找到的。”
“在他包里找到的也不一定是他拿的啊,你们学校的监控呢,会不会是别人放进他包里的?”
“大姐,难道还有人栽赃他啊?你以为拍电视剧吗?”
他好笑地耸着肩膀笑了一声,以示不屑。
但林爱贞老老实实地回答他,“为什么不可能?电视剧这么演,现实生活就不可能发生吗?还有人学着电视里杀人呢,你怎么不说?”
“能讲点理吗,狡辩什么呀?”
“我在讲理啊,你说是在他包里找到的,可是他说他没有拿,我就想有没有可能是其他人放进去的。可能你们都是高素质的人,周围也都是些素质高的,不清楚这些,这种事很多的,你像我出摊就经常收到假钱,还有人故意往别人摊位上掺东西……”
她不是一个会吵架的人,也不像有些中年妇女一样泼辣爽利,她甚至只读过小学,没什么文化,从祝余小学三年级开始学分数就起,她看到作业本就要说,“满满好难哦。”
就算她就在鹿鸣门口摆摊,但她从来都不进鹿鸣,她怕给祝余丢人。
她那么笨拙,又小心翼翼低姿态地尝试和人讲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