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笋年光(45)
梁阁和陈凇雪走之前把宝矿力给了祝余,“在这等我。”
祝余朝他点头。
原本众人都和他一起在等,但日头渐渐晒起来,又打过一场球赛,都有些倦累了,霍青山说,“走了祝观音,别等了,他跟女孩儿说小话,你在这站岗啊?”
祝余没有走,他兀自抱着两瓶饮料,站到一旁的梧桐树下遮阴。
祝余能猜到陈凇雪是来干什么的,很明显她喜欢梁阁。这没什么稀奇的,祝余想,如果他是女孩子,他肯定也喜欢梁阁。
他等得有些无聊了,拧开艾山给的大麦茶喝了一口,他蹙了眉,冰冰的稍微有些苦感,又喝了一口。
梁阁耐心地等她言语吞吐地说完,“我有喜欢的人了。”
女孩子神色一滞,“那我们能做朋友吗?”
梁阁往正站在树下等他的祝余眺了一眼,祝余脸被晒得有些红,见他忽然望过来,不解地歪了歪头,又弯起眼睛朝他笑,梁阁把视线收回来,“抱歉,我不习惯和喜欢我的人做朋友。”
女孩子低下头,娴静隐忍的落寞,“我知道了,谢谢。”
梁阁说,“你很好。”
陈凇雪抬起脸,视线氤氲地凝视他,眼眶里有强忍的涌动的泪,哽咽时呛了一下,又低头笑了一笑。
她其实知道梁阁是不喜欢她的,但她不甘心,她抱着那么点微末的奢望,觉得梁阁帮她不是在可怜她,梁阁也是对她有意的。
我真的很喜欢你,我到附中的第一天就开始喜欢你。
她记得初中,她也冒昧地给梁阁送过一次水,那次梁阁没有要,“谢谢,我有水。”
“我要走了。”梁阁又朝那边树下掠了一眼,慢慢往后退,他提起手里的宝矿力,对陈凇雪说,“谢谢你的水。”
陈凇雪看着他高高的个子,微风吹起球服下摆,他走进阳光里。
我好吗?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而你是我理想中少年的样子。
她又想起梁阁表情极淡却又真诚地说,“你很好。”
别人这么说她肯定觉得是假意的敷衍,但她知道梁阁是不屑于敷衍人的,一定是她真的很好,梁阁才说她很好的。
他有喜欢的人了。
她的眼泪一直到看见等在后面的好朋友才落下来,女孩子温柔地抱住她,“没事,没事的啦。”
梁阁走到枝叶繁茂的梧桐树下,祝余因为等他晒得两颊通红,正在咕噜咕噜狂灌大麦茶,好一会儿才发现梁阁来了,“梁阁,这个好好喝,你喝。”
梁阁接过来喝了一口,又恶劣地把冰冷的瓶身去贴祝余晕红的脸,祝余凉得缩脖子,眸子殷润地看他,“好了吗?”
是问他和陈凇雪话说完了吗?
梁阁点头,他们于是慢慢走回教室。
第八节 课已经上课了,但因为是周五,这节课比较自由,太阳渐渐西沉,有湿润而温暖的晚风。
梁阁忽然说,“我们只是初中同学。”
祝余顿了一下,懵懂地偏过头看他,梁阁又说,“我不是因为她来鹿鸣的。”
梁阁印象里陈凇雪是个非常活泼的女孩子,是初三的时候从一所不那么好的初中转去附中的。
她扎一个高马尾,开朗漂亮,学习底子差一些却很努力地迎头赶上,很好地融进了新集体,和女孩子们关系好,也有男孩子喜欢,但作为一个从不那么好的学校转来的新同学,她表现得过于张扬扎眼了。
最开始她坐在梁阁周围,很热情地跟梁阁搭话,跟在梁阁身后跑,脸颊有不自觉的红,存着些昭然若揭的少女思春的心思。
虽然常被简希嘲讽“死人脸”,但梁阁在附中确实极受追捧,说校园偶像众星拱月毫不为过。
她是忽然之间被孤立的,似乎毫无缘由,最开始是她拒绝过的一个男生和人说上过她,又有人说职高那边人人都和她上过床,传她是校妓,多少钱就能上一次,各种狎昵恶心的谣言沸沸扬扬。
谣言是不需要经过证实的,只要有人传就有人听了一嘴之后开始以讹传讹,「校妓」这么耸人听闻又低俗下流的事一传出来全校都暗自沸腾了,是「校妓」额!
梁阁那段时间在准备noip,并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他只记得回学校上课的那天,在班主任的指示下,陈凇雪在给讲台上给全班道歉。
她低着头嘴唇微弱地抿动,脸色苍白,不知道有没有哭,说对不起,我知道自己做错了,我会反思自己,希望大家原谅我。
她这样可怜,放低姿态,却仍然没有获得冷眼旁观的同班同学的原谅。
祝余一直觉得初中远比高中可怕,尤其十三四岁,他们暴戾、冲动、混沌、是非观尚未成型,受荷尔蒙驱使,以暴力和反抗规则为荣。
群体对一个人的打击是毁灭性的,尤其是心理脆弱得好似花骨朵儿的青春期,她那时候已经不坐在梁阁周围了,梁阁也没特地留意过她。
她在那种恶意浓度超标的群体中压抑而阴暗地过了几个月,竭力缩小存在感,终日恍恍惚惚,靠努力才够得上中等的成绩更加一落千丈。
她不知道怎么办,渺茫地求助班主任,班主任对差生不再有耐性了,“大家为什么不喜欢你?为什么那么说你?叫你多反思一下你自己!我怎么知道你清不清白?!”
情绪到了一定程度死就完全不可怕了,她麻木地出了办公室,直接就从三楼跳下去了。
视频被放到了网上,引起轩然大波,众说纷纭。
年轻群体多的平台比较共情,市场下沉些的平台很多都在指责她不懂父母培养的苦心,或者是为什么不反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世界上多的是愚蠢又自以为是的人,对别人的苦难高高在上指点江山仿若当世诸葛亮,那种狭隘又冷漠的愚蠢让人齿冷。叫人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那些人不自知的坏与蠢。
事情闹得满城风雨,作为导火索的班主任公然在家长群里发了一句,“我问心无愧。”
发完后十多个家长在群里排队回复,“老师教训的是,请老师多多管教!”
“老师教训的是,请老师多多管教!”
……
把梁阁他妈气得肺管子都蹿火,在群里把那几个排着队吹捧老师的一个个艾特出来指名道姓地骂。
“骂了很多脏话。”梁阁说。
骂得很脏,简直把人祖宗十八代从坟里掘出来泼粪骂。
而且骂得非常有韵律感,让人看了她那些脏话都忍不住跟着在脑子里念出来。
祝余想了想,“你妈妈不是大学教授吗?”
他倒不是觉得大学教授不能骂脏话,他就是想这件事闹得那么大,聊天记录传出去可能对他妈影响不太好。
“嗯。”梁阁沉着地点头,“所以她拿我爸手机骂的。”
祝余:“……”
梁阁他爸是部队的。
“你别在附中念了,附中根子都烂了,什么狗家长,狗班主任,教得出什么好东西!?”唐棠气头上还迁怒儿子,“我说你怎么越看越不顺眼了,我还以为是你越长越像梁译元,原来是附中这个破学校,狗老师把你教歪了!”
越来越不顺眼的梁阁沉默地坐在沙发上吃冰棍。
因为唐棠的怒火,他中考前都没有再去学校了,“反正理科也不用学了,语文什么的学也学不出什么名堂,你就待家弹琵琶吧。”
梁阁不太喜欢琵琶,不是因为在大众印象里琵琶偏向女性乐器,是因为他妈少女时代暗恋的是他大伯。他大伯跟他爸是两个极端,非常温润风雅,琵琶声铮铮悦耳,是少女旖旎的梦,“我在台下看他,就觉得这辈子都是他。”
她因此认定大帅哥就该弹琵琶。
更可怕的是,他爸那么“不要脸”且善妒的人竟然从无异议。
当然这些他没有跟祝余说。
他确实是因为陈凇雪而没有直升附中的高中部,却绝不是因为陈凇雪来鹿鸣的。
原来是这样。祝余垂下眼,看着两人前行的步伐,下意识调成一致,他清澈地笑起来,“幸好你来了鹿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