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笋年光(58)
他们一前一后踏上教学楼的楼道,没有其他人,他们也不说话,只有轻轻的错落的脚步声。
祝余心里猫挠一样又痒又疼,思量再三,破釜沉舟地转过身去,“梁阁。”
梁阁矮他几个台阶,看他时需要稍微仰起头,黑沉的眼瞳里有种茫然的冷静,“嗯?”
祝余的话骤然壅在喉口,嘴唇张合几下,一个词也说不出口,他躁闷又挫败地偏过头,“没事。”
他们进了教室,祝余现在坐在一组第三个,梁阁坐在最后一组最后一个。当时他坐这的时候霍青山还来闹过他,要把他扛过去。
祝余拽着窗棂怎么也不走,还是梁阁说“算了”,霍青山才在祝余头上摸了把,笑眉笑眼地和他对视,“怎么了祝观音,不是讨厌哥哥们了吧?”
祝余说,“不是。”
真的不是,他不讨厌他们,他也一点也不讨厌梁阁,他只是完全没办法接受他,也没办法回应他。
早自习下课时方杳安说,“自习课选班干部,稍微准备一下。”
上学期霍青山就说过化学老师不好惹,有一回他们教化竞的老师外出,方杳安来给他们代课。
自视甚高的竞赛生喜欢调戏普通的学科老师,尤其方杳安又长着一张清俊淡漠的脸,他们坏心眼地想给这个招女生喜欢的男老师一些难堪,有人故意猥琐兮兮地问,“铜环有什么用啊老师?我好想知道哦!”
这是道早年的化竞压轴题,铜环是节育环,就是放置在女性子宫腔内的避孕装置,俗称上环。而任何和生殖相关的话题都能引起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们一些怪异的窃笑,这个题又确实具有难度。
方杳安的眼神透过镜片显得很凉,“哦?有多想知道?”
“我想原原本本地知道,越透彻越好!”
方杳安说,“那不如我给你安一个?”
整个阶梯教室都暴笑着鼓掌,男生自己都笑着低骂了句“操”。
方杳安又说,似乎有不经意的嘲讽,“在这也坐了半年了吧,这题真有人不知道?往届题集还没刷?”
下面响应的并不多,有些是真的不知道,还有一些是想看他到底知不知道。
“那我讲一遍,知道的不用听。”
一共四小题,方杳安讲得很透彻清晰,课堂气氛逐渐认真起来,就连“超氧酸”这个名词出来也没人再笑。
他写完后握住水笔毫无征兆地笑了下,疏淡清雅没那么冷漠了,众人正不知道他为什么笑,就听见他说,带着些遥远的怀念,“这是我那届的国初竞赛题。”
但他脾气算得上好,还没发过火,日常交流时也温声轻语,很能包容他们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主意,所以霍青山还一直很能蹦跶。
班长竞选有两个人,一个祝余,另一个是夏岚。
高一时的一班也就是辜申班的夏岚,她和钟清宁,以及周一朵被认为是他们年级最漂亮的三个女生。夏岚是个明丽张扬,漂亮得有些莽的女孩子,五官有些混血的味道,很立体深刻,肤色偏蜜色,是很天然健康的美丽。
她高一就加入了学生会,经常主持学校的各类活动,高二这学期开始就是学生会副主席了,到下学期高三的退出学生会,她就理所应当地成为主席。
祝余当时是因为梁阁一句“你根本不适合做班长”而较劲才接着当班长的,如果现在他跟梁阁还像以前一样亲密的话,他肯定要得意地转过身去问,“那你现在觉得我当得怎么样?”
没有如果。
祝余其实并没有底,因为夏岚太优秀,竞选时他走上讲台,有些腼腆,“其实我只当过一年的班长,也不知道当的怎么样。”
他们原班人数太多,大家也多是活泼的性子,毫不掩饰对他的喜爱,个个都捧场,“当得很好,祝观音!”
“班长牛逼!”
霍青山再吼一嗓子,声势大得跟欺负人似的。
夏岚很知进退,她上台竞选时落落大方地表示,“既然班长那么优秀,我做副班长好了,希望能做班长的得力助手。”
最后一节课有高一的年级大会,祝余暑假去参加征文比赛的决赛,他拿了特等奖。这个文学杯比较有含金量,在自招时也被不少名校承认,校领导在广播报了获奖名单,他们班除了他,还有夏岚。
集会结束后,夏岚悄然走在他身旁,笑着发出邀请,“看来班长确实比我厉害,我只是个一等奖,下次这种比赛可以一起啊。”
祝余正要恭维她几句,就被人从身后拽住了脖子,霍青山轻佻的笑脸出现在祝余视线里,“好啊,一个人就走了,怎么不等等我们?”
男孩子们大大咧咧地搂住他一起上楼去,夏岚不拘小节地笑着和他挥了挥手。
一次年级组会议后,简希在楼道口直接里拦住他,“梁阁是不是跟你说了?”
祝余喉咙猛地收紧,面上却故作无知地反问,“你说什么?”
简希波澜不惊地直视他的眼睛,“我说梁阁是不是告诉你,他喜欢你了?”
祝余一下羞窘得不敢再看她,“你怎么知道他喜……是梁阁告诉你的吗?”
“需要他告诉我吗?他和霍青山在我眼里就是透明的,而且他太明显了好吗?”简希笑起来,“梁阁就是一个会说话的哑巴,说句话要他命,可你看他对你这样吗?他生怕你不搭理他,每个细胞都想跟你说话。”
一个会说话的哑巴。
祝余下意识反驳,“不是,梁阁很有趣。”
“那是因为他喜欢你,所以他在你面前才生动有趣。其他人会觉得他很有趣吗?顶多觉得他帅,高,理科很好,话少,就这样。”
可祝余还是固执地觉得,不是的,梁阁本身就是那种很有趣很有思想很讨人喜欢的男孩子。
简希脸上有一点笑,“你既然不喜欢他,我告诉你,你就冷着他,完全不搭理他,迎面过来你都目不斜视。”
高二梁阁就开始搞竞赛了,要为NOIP做准备,经常要去机房,一待就是一天,祝余因此并不常遇见他。
间或几次他出去接水,会看到梁阁两肘抵着矮墙,背虚虚靠在栏杆上,嘴里没有叼冰棍,含着一支奶酪棒。
祝余匆匆低下头,并不高明地装作没有看到。
一直焦灼到国庆放假的前一天。
初秋的晚风里仍然有未褪的暑气,黄昏渲染得万物都镀上层灿烂而朦胧的金,祝余和喻彤走在林荫道上,这条路上有零星几株小叶女贞,喻彤去了文科班,就是他们高一政治老师带的班。
喻彤没有什么不同,仍然是可爱但冷酷的萝莉脸,吐槽犀利,偶尔会吐出几个祝余完全听不懂的词汇。
祝余听得一知半解,几次都想问问她什么意思,正迷糊的时候看见梁阁迎面走过来。
他刚打完球,身边有一个祝余没见过大概是别班的男孩子,可能是梁阁的球友,戴副眼镜皮肤有些黑正笑着和梁阁说些什么。
梁阁今天没穿校服,穿了一件没什么版型的白T恤,下身是黑色的校服长裤,手心向下握着篮球,脸上出了些汗,仍然是那个清冽不驯的模样。
——你就冷着他,完全不搭理他,迎面过来你都目不斜视。
祝余立刻绷直脖颈,欲盖弥彰地直视前方,一点点也不敢往梁阁身上偏。
学校的电台在放歌,是一个很多人喜欢的乐队,节奏一贯的活泼明快。
两个人平静地错身而过,仿佛一个从此诀别的仪式。
祝余的心好似被一根细线猛地缠紧了,跃动都变得锐疼而钝重,他恹恹地走出去一小段路,终于停下了,迟疑地回过头去。
就对上梁阁同样回过头看他的眼睛。
两人视线交错的那一霎那,宇宙在祝余脑子轰然炸开,梁阁的视线仿佛是烫的,祝余整个人都燥热起来,他知道自己该回过头,该继续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可他动不了了,他一动也不能动。
喻彤察觉过来问他怎么了,梁阁身边的男生也狐疑地看过来,“怎么不走了?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