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白莲种植手册(103)
......
卓闻看着窗外,抿了抿嘴唇。
很不好。
屋里铺着厚厚的地毯,装修非常温馨朴素,但气氛一度凝滞。
而屋外走廊里,冰冷的声音正透过电话传来。
“罗先生,您明天再不过来的话,恐怕合作就比较困难了。”
罗攀拿着手机走来走去,焦头烂额地解释:“张秘书,你把电话给唐大哥,算我罗攀求求他,接一下行不行。”
那边悉悉索索了一阵,张秘书低声说:“罗先生,唐总真的没时间。”
“没时间什么没时间!忙着泡妞呢吗!”罗攀破口大骂,“操,没见过这样的发小。天天就知道催催催,催命吗催,卓闻都快死了,催他@#¥%&¥”
“喂。”电话那头换成了一个冷清男声。
罗攀马上改了口,变脸变得太快差点闪着腰。
“唐大哥,哎呀您可是接电话了,我就说您不会这么无情,哎......”
“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罗攀连忙认怂:“唐大哥,唐大爷,我求求您了。我真过不去,再给我缓几天不行吗?”
“罗攀,你知道缓几天是什么意思吗?你现在十九,不是九岁。你以为是你们小孩子过家家,想一出是一出?我这边这么多人等着你,一小时是多少损失?你想过没有。”
罗攀瘪着嘴,都快哭了:“唐大哥,我知道我废物,我混账,可是我...这次我真的没办法。这两年我......卓闻的病情越来越重,和普通医生根本无法沟通,好不容易找到了NST的林教授。状况真的很不好......唐大哥。”
罗攀靠在墙上,哀求道:“我做的孽,我得赎罪啊唐大哥。我现在该怎么办啊,如果卓闻上次真的死了,我这辈子都还不清啊唐大哥!”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罗攀还以为挂断了,他看了看手机屏幕,的确还在通话中,哭咧咧地问:“唐大哥,唐大哥你还在吗?”
过了一会儿,唐元舜说:“你刚才说,卓闻差点死了?”
罗攀猛点头:“是啊,他现在用的药副作用很大,但是效果一般。上次那事儿我没敢跟人说,幸亏离医院近,洗胃及时。”
“呵,倒真是够有骨气的。”唐元舜冷漠地点评道。
罗攀抓了一把头发:“唐大哥,您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哎,现在谁不知道卓闻为了许涵昌闹自杀,还有人说他把自己弄成了精神病,说他活该——”
“让卓闻晚上查邮箱。”唐元舜说,“我有个视频要发给他看。”
刚挂下电话,脸色苍白的卓闻就从屋里走了出来。
和主治医生交换了个眼神,罗攀陪着卓闻往住宿部走去。
林教授的精神研究所看起来并不像个医院,倒像一所私立大学,也没有人能想象到这里有上百个各种各样的精神疾病患者正在挣扎。
“你先走吧,我自己回去就可以。”卓闻说。
罗攀的确要去跟医生交流,又重复了一遍房间号,赶紧转身追林教授去了。
卓闻静静地走在半开放式的走廊里。他其实觉得自己状态还可以,但药加量了。
用处不大。卓闻看了看外面的常青藤,轻轻地碰了一下它的触脚。
加药就加吧,卓闻无可厚非。上个月他根本就不是想自杀,他只是太久没有睡一个好觉,太累了。
他只是多吃了几片安眠药,还是睡不着,于是又多吃了几片。
好不容易眯了会儿,怎么就被罗攀哭着喊着拉起来,弄到医院一顿折腾。
叮。
卓闻看了看手机,是唐元舜发来的。
上一次聊天记录已经是去年了。他随意点开视频。
他忽然瞪大了双眼,匆匆地加快脚步,在走廊里跑了起来。
卓闻喘着粗气,把自己反锁在屋里,看着唐元舜发过来的那段视频。
开头是许涵昌提着盛有汤汤水水小塑料袋的背影,拍摄者也在走路,看不清到底是买的什么。
卓闻想,可能是小馄饨,许涵昌最喜欢吃馄饨了。
以前物理集训的时候农家乐提供早餐,他每天早晨都能喝两碗。
画面里的人在十字路口等红灯的时候被问路了,卓闻看到了几秒钟他的侧脸。
是许涵昌,那就是两年前的许涵昌。
那是卓闻曾经每天抬起头喊一声名字,无论声音多小都能看到的脸。
是他在这两年里,上穷碧落下黄泉,再也找不到的人。
两年的时间太久了,六百多天,卓闻能梦到他一次都很高兴。
卓闻最近越来越频繁地陷入绝望。
许涵昌,再找不到你,我都快忘记你长什么样子了。
他睁大眼睛,强忍着眼泪看屏幕里的许涵昌,在视频里他很不好意思的样子,跟那个路人说话。
指手画脚地,看起来比问路者还着急。
的确是这样,许涵昌在被人求助的时候,如果帮不上忙总会有点愧疚。
卓闻忍不住笑了出来,用指腹胡乱擦了擦自己的眼角。
然后是很长时间的一段黑屏,卓闻焦急地点了点屏幕,确认视频是不是还在播放。
进度条的时间还在向前走着,卓闻不敢退出去,也不敢快进,只能抓心抓肺地等着。看着屏幕上映出的,自己长满胡茬的下巴。
大概十几分钟的黑暗后,屏幕上再次出现了画面。
这次拍摄者是从高处往下拍摄的,那是一个建筑大门口的楼梯,大概五六层的样子。许涵昌坐在靠边的角落里,周围人很多,有些在吸烟聊天,有些步履匆匆。
这是什么地方?卓闻心生疑惑。
很快他就得出了答案,路过的人中,有很多都穿着白大褂。
他的心揪了起来。
许涵昌坐在医院门口哭,少年单薄的胸膛随着呼吸一鼓一鼓的。他埋头下去,缩成一团,抱住腿之后整个身子都在抖。
卓闻的眼泪瞬间就从眼眶里涌了出来,怎么都擦不完。
他看不清楚屏幕,想要把手机拿近一点,眼泪就打湿了屏幕。
他颤着手想要去擦,却握不稳,一下就把手机摔在了地毯上。
卓闻蹲下来捡手机,手机倒扣在地上,视频还在播放,发出熙熙攘攘的人声。
他的手碰到手机的冰冷边缘,却绝望无力地松松握拳,迟迟没有勇气和力量能够翻过来。
卓闻蹲在地上,在喉咙里发出困兽一样的呜咽声,他真的好疼啊。
他的许哥,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到底吃了多少苦。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像这样绝望的哭泣,还有多少次。
卓闻光是想想心都要碎了。他紧紧抓住自己的衣领往下扯着,骤然栽倒在地板上,心里就像是扎满了玻璃渣。
他要疼得喘不过气了。
卓闻从小习武,被摔摔打打的时候不少。爷爷总夸他,能忍痛,是个男子汉。
可是爷爷,这种痛要怎么忍啊,您告诉孙儿,这种痛我要怎么忍啊!
头顶的吊灯流光溢彩,晃花了卓闻的眼睛。
那视频的拍摄者离许涵昌很远,放大了倍数却拉不近声音。
卓闻不知道许涵昌有没有发出声音。但背景音里,有远处传来的陌生女人的哭声,声嘶力竭。
这声音,在医院再正常不过。
他的身体绷得紧紧的,一丝一毫都无法放松下来,直到很久之后精疲力竭。
他侧过身,抓过自己的手机。就那样躺在地板上,再次播放那个录像。
许涵昌怕挡着人的路,他靠着台阶边缘把自己抱起来,似乎这样就能变得尽量小。
有几个人在许涵昌附近抽烟,或站或坐,有的愁眉苦脸,有的一脸麻木。
没有人去问他怎么了,没有人安慰他。
医院这个地方,人人都很绝望,谁都不用去可怜谁。
卓闻不敢去想,许涵昌那埋在胳膊里的脸上,是什么表情。
视频没有再继续多久,很快就结束了。
直到最后,他都不知道坐在医院门口楼梯上的许涵昌怎么样。
他能怎么样呢,他肯定是哭够了,哭到哭不出来,肿着眼睛去想办法,去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