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阶(93)
高速公路两旁连续的电子广告牌上还在播放着天文馆浑天祭的结果,贺安清看到了自己的照片,还有他入境时的官方身份,即An1225剧团的助理。
上面还登载着其他备选席的情况。
容麟在玻璃房拍卖行的姿态,气质和容貌从众多买家中脱颖而出;紧接着是雨晴KO掉耿瑞的画面,狠准稳的落刀被反复播放;最后是贺安清坐在从未有人坐过的赌桌前,与樊千九对峙的样子。
在青川的高压政策下,这些无疑是给民众的一剂强心针,让本来就对樊家不满的底层人民,对这些能与樊家公然对抗的人们产生敬意,甚至为之呐喊。
而远处最大的一块广告屏幕上,则是一个在跳动的数字,那是赌月亮的实时指数,容麟的大头照在最醒目的地方。如果月亮能显现,他将赢走樊家所有的财富。
从车窗外依稀传来人群有节奏的口号声:“大风吹,樊家摧!大风吹,樊家摧!”
贺安清就这么靠在郑惑的怀里,握紧了拳头。
他被利用了,彻彻底底。
郑惑曾经对他说“我们不是敌人”,还让耿瑞去帮助雨晴,进入备选三席只是其一,最重要的是,他需要一波人来掀起对樊家的反抗,不光是让圣地军趁乱进入川南矿山,他还操纵了民众的愤怒。
愤怒是掀起变革的火种。
“我变成你回收青川的工具,为了答谢,所以你放我一马。”贺安清喃喃道。
郑惑又怎么会说,无论是否利用唱诵班,他都不想让贺安清在青川送命。或者更直白一点,利用贺安清的原因,根本就是不想他回到东华联邦,否则他们又不知多少年后才能相见。
也许在郑惑看不见的地方,贺安清就真的变成了别人的向导,任他疯狂嫉妒也无济于事。
但是到如今,他只能以圣地将军的身份道:“回收青川是韩律将军去世前留下的最后一个任务,我在这里十几年,就是为了这一刻。”
“所以你欺骗养父,背叛兄弟,利用我。”贺安清无法指责他,他们立场不同,本就会有不同的选择。
能爬得到现在这个位置的人,又怎么会在关键时刻心软呢。为了国家,为了大义,欺骗、背叛、利用都冠以“迫不得已”的借口。
但这都无所谓了。
贺安清想,死了那么多人,造了那么多孽,他们身上都背有重罪,理应不得善终。
郑惑一手紧紧搂着他,一手按开了天窗,雾气越来越稀薄,市中心霓虹闪烁,却掩盖不住那呼之欲出的月光。
车子一出高速,就被四辆武装军用摩托车围住,护送到国立竞技场。
竞技场的户外大屏上放着An1225的MV《independent》,极具动感,象征了生机和变革。
外面依旧嘈杂,贺安清享受着与郑惑的最后一程温柔,之后想必再无机会了。
被军人们拦截在外的人群,逐渐刮起来的风,都不能打乱贺安清心底的倒计时,十、九、八、七……竞技场越来越近,他的下属在里面等着他,使命将至。
当贺安清挽着郑惑出现在VIP通道时,离开场只剩半小时,场地里还没有人,等待入场的观众人山人海,都被拦在了外面。
从一号通道出来,就是最前方的VIP区,在正中间的沙发上,他没有如愿以偿见到樊千九,却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樊松。
樊老将军夹着一根刚点燃的雪茄,正出神地望着离地平线不远的那轮发亮的轮廓,他不确定一百多年前青川战役时,看到的是否是同样的景象。记忆中的画面已经有些模糊,但那天的风异常之大,刮在脸上像刀剌的触感让他难以忘怀。
就如同现在,随着风速的加大,他显得如此心神不宁。
听到两人被带进来,樊松放下了正在抽的雪茄,回过神淡然地说道:“总算来了。”
郑惑拍了拍贺安清挎在他臂弯上的手背,已然看出了樊松之前都在装疯卖傻,他故作从容地走过去问候:“樊叔,看到您身体无恙,再好不过了。”
“你我之间客套就免了,坐吧。”樊松指着旁边另外一张沙发说道,“你九哥去忙他的事了,我来陪你看这场戏。”
贺安清落座于郑惑一侧,警惕地问道:“樊千九还在天文馆?”
“他都快四十岁的人了,我这个当爹的也不能老查他的岗。”樊松上下打量他一番,说道,“贺氏皇族是贵客,小九这几天怠慢你了,下次来青川大可不必偷偷摸摸。海关报上大名,老夫自会用国家级礼遇接待你们。”
贺安清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下,容麟他们正在去救祭司的路上,要是碰上樊千九,胜算太小了。
观众们从四个入口陆续进场,在军方的引导下还算有序,郑惑余光观察着周围,说道:“樊叔,我陪您看完演出,您跟九哥可否随我去坛城受封?”
樊松破天荒地也穿着军装,虽然年事已高,又装疯多年,却丝毫没有颓态,一如当年打仗时的犀利,说道:“我跟小九都是哨兵,我有过向导,也没几年可活了,老头子不在乎。但小九离开青川会发狂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给他匹配一个契合度高的向导。”郑惑准备把眉生带回袁印光面前,弄清福音者的身份后就裁决他,告慰余念,所以他是不可能让眉生跟樊千九结合的。
“强扭的瓜不甜,你瞧瞧你跟余念,对不?小九认准了眉生就不会再找其他人。”樊松意有所指道,“免得始乱终弃,害人害己。”
“如果余念没有死于意外,我会跟他结合。”郑惑强撑面子说这话的时候,一眼都没有看贺安清。
倒是樊松哈哈大笑起来,声音中气十足,一改之前虚弱的模样,他摆摆手道:“意外?他死在了东华联邦,不是青川。这笔帐算在眉生头上是不是过于牵强,你应该找谁讨要说法,舍不舍得问问你身边这位?”
贺安清与那双略显苍老却炯炯有神的眼睛对视,他走出一步,变被动为主动,切入正题道:
“本该由余念带来的另一半月轮石,在我这。”
场地里人越来越多,噪音也越来越大,贺安清的声音却极具穿透力,他讲述道:
“就是这块不起眼的晶石,让堕龙变成了杀戮机器,犯下重罪后,眉生将月轮石偷走,并逃亡到了普元。他在普元创立了月轮会,利用月轮石的特质帮助学院研究精神体,并扶植了塔组织。韩律来到普元斩草除根,却殃及了参加成人式的师生,酿成几百人死伤的惨案,这其中包括我的父皇贺航。此后月轮会被联邦通缉,被圣地认定为邪教,上演了一出墙倒众人推。但谁都不知道,眉生再一次逃跑了。他带着重伤和一半月轮石来到青川,并借老朋友樊家的保护活了下来,他凭借破损的一半月轮石抵御青川矿的辐射,并开设了浑天祭装神弄鬼。而另一半在联邦清缴普元的时候,落入了丰帆之手,只是她并不了解此物的用处,一直扔在文渊阁的杂物堆里。眉生在青川蛰伏十几年,就是为了等到有一天,一个男人来到他面前,拼了命帮他去联邦拿回丢失的月轮石。”
“这个人,就是余念。”贺安清顿了顿,说道:
“但余念死在了燕都,来的是我。”
樊松很显然对月轮石并不陌生,他静静听着贺安清说话,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郑惑蹙起了眉,他无法接受信仰被如此妖魔化,说道:“韩将军利用月轮石放出堕龙,并非是屠杀,而是反抗,当时圣地军已经无路可退。”
“是屠杀,还是反抗,看幸存的人如何说。”贺安清回忆着他通过梦貘看到的真相,道,“樊老将军,我已如此坦诚,当年发生了什么,现在也不必再藏着了。”
“是眉生让你看的?”樊松问道。
贺安清答“是”。
樊松动了动手指,警卫员递过来一支雪茄,他用打火机烧了好久才点燃,深吸一口,吐出一口浓烟,说道:
“青川之战,两军殊死搏斗到最后一刻,从将领到士兵总共十五万人葬送于此。唯有我带领下属7人,保护韩律将军和降佛幸存下来。由于死伤惨重,两国签署休战条约,三十五年内战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