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阶(228)
“陛下晚上不跟殿下小聚?”
贺平晏挑起眼皮看着他,黑眼珠吊在上面,显得眼白格外多,看得袁眉生直起鸡皮疙瘩。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朕想再问你一事。”
袁眉生装作掐指一算,道:“那我要看看黄道轨迹,再准备法事的……”
贺平晏打断了他,直接问道:“告诉朕,如果皇兄要成婚,择什么良辰吉日?”
“这……呃……”袁眉生支支吾吾的,心想这又是什么陷阱,便问,“得需要双方的生辰八字,请问殿下的婚配对象是?”
“丰东宁。”贺平晏手撑在一边,靠躺在床头,说道,“你刚来可能不知道,朕早在十五年前就指婚了,只是他们一直未行结合之礼,正好这次皇兄化险为夷,朕就想着给他冲冲喜。”
袁眉生出了一头冷汗,他就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订婚十五年都没结成,那就说明结不成了。万一真结了,郑惑不得弄死他们几个。
而且说出大天,丰东宁还躺在ICU里不知道能不能挺过来,这话肯定有什么阴谋。他道:
“丰东宁不是还……”
“只要还喘气,朕的圣旨就作数。”贺平晏理所当然地说道。
这时机刚好是贺安清从坛城回来,袁眉生不确定他与郑惑之间发生了什么,才让贺平晏如此恼怒,以至旧事重提。
他猜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贺安清与郑惑结合了。
这可如何是好,就算贺安清在燕都有危险,郑惑一时半会儿也来不了啊。
袁眉生心想,当下可万万不能激怒贺平晏,只怕又发起疯来给他灌泔水。
其实这哪是在问他,就是逼他说越快越好罢了!
“只要是陛下和新人们定下的日期,我再做法事加持,便是吉日。”袁眉生把问题一推,静观其变。
贺平晏倒是没有发作,微微点了点头,说道:“你在普元对易教有些研究对不对?”
连易教经书都是袁眉生瞎编的,他都能算是创教人了,自然门儿清,说道:“略有研究。”
贺平晏又问:“在圣地,新人结婚是否都要去净堂接受降佛的祈福?”
“想去的人有很多,佛会每天在报名者中抽签选出幸运的新人,才能得到降佛亲自祈福。”袁眉生忍不住多解释了两句:
“其实早年佛会很包容,无论是不是信徒都有得到祈福的权利,那时联邦和圣地的关系还没有像现在这样水火不容。”
“教义和经文这些年有更改吗?”
“没有。”袁眉生翻了个白眼,那些留在坛城的傻帽尊者,怎么有他的学识,憋三年都写不出一行字,哪敢贸然改写他留下的东西。
贺平晏了然,眨了眨眼睛,说道:“那就这样,朕亲自致函降佛,让他主持皇兄的婚礼可好?”
袁眉生没敢吱声,心道好家伙,在这等着呢。
“皇兄的婚事拖到今天也是注定的,大婚在坛城举行,对佛会以表诚意。他每年带领唱诵班替联邦行朝拜礼,也该让降佛来做个见证,这不是一举两得。”贺平晏说到最后,嘴角咧出一个瘆人的微笑。
我看是你是一箭双雕吧,这哪是大婚,明明是大昏,袁眉生腹诽。
贺平晏又道:“到了坛城,我会顺便跟袁印光交涉,帮你把那半块月轮石拿回来,就算是对你这次立功的奖赏,你看怎么样?”
我看不怎么样。袁眉生想了想,决定开诚布公地问:
“如果月轮石合二为一,我要助陛下替代袁印光觉醒成佛吗?”
“觉醒成佛?”贺平晏低声哼笑:
“哪里有什么神佛。”
袁眉生走后,贺平晏屏退了寝宫所有宫人和亲兵,只叫七彩一人留下。
七彩下午看他在这里大发雷霆,砸了许多旧历留下的无价之宝,知道皇帝是真动怒了。他只听说贺安清被定了叛国罪,关进了敬事房,其他细节都不知道。
天色太晚了,皇帝没心情再去泉液池,他就扶着贺平晏来到偏殿的木制浴池沐浴。每天他都是这般尽心侍奉,给皇帝洗头发、按摩身体。
起初,贺平晏像往常一样少言寡语,等洗好了头发,又梳理整齐之后,他却突然问道:
“你平日住在哪?”
七彩有时会陪着贺平晏入睡,到深夜再回实习生的住所,便道:“就在宫外北侧角楼的对面。”
“这么远啊?”贺平晏不经意地说。
“还好,从北门出去,走不到十分钟就能到。”七彩有些感动,这是贺平晏第一次问起他的事。
贺平晏撩起一串水花,问道:“宫人宿舍里也有这样的浴池吗?”
七彩腼腆地笑了笑:“没有,我们那里都是淋浴。”
他其实有些奇怪,皇帝刚刚明明心情就很低落,现在又跟他聊得轻快,是不是缓过来了?
梳完头,他去拿浴巾和衬袍,刚起身,手腕就被攥住了,只见贺平晏垂眸说道:“这里比淋浴舒服。”
七彩愣了一下,但聪颖如他,一瞬就懂了这话的意思。
即便是听到了如此让人骇然的要求,七彩还是没有惊慌,他保持着惯有的冷静,喃喃问道:
“我能帮陛下什么呢?”
哗啦一声,贺平晏站起身,带着水汽撩起了七彩的刘海:
“朕很痛苦,痛苦得要死。”
七彩的眼泪落了下来,他跟随在陛下身边的日子不是很长,目睹过贺平晏被宋陨欺辱,也帮助过贺平晏为救皇兄而周旋。也许这个傀儡皇帝在国民眼里是个毫无建树的平庸之辈,但他却知道被架在这个位置上有多少身不由己。
每当在倦勤斋,他收拾凌乱的硬榻,那些被拽坏的珠帘,还有褶皱的床单上,无一不见证着贺平晏最难熬的时刻。他将断线的珠子一颗颗穿上,将矮桌扶正,清扫被打碎的茶具。
他从来不会用洗衣设备洗床单,而是亲手在洗衣房的池子里揉搓,一块块白色的痕迹。
比起不经常露面的贺安清,他几乎日日夜夜陪伴在贺平晏的身边,共同经历分享着这些最肮脏的秘密。
之前没有一个宫人能在倦勤斋干足一个月,而他已经有半年之久,甚至变成了皇帝的贴身宫人,比王总管还要亲密。
记得有一次,他刚刚剪了头发,在倦勤斋的前院浇花,一回头就看到贺平晏靠在门口直勾勾地看着他出神。他腼腆地放下洒水壶,以为自己穿得不得体,有些局促地喊了一声:
“陛下……”
而贺平晏像是被这声音叫回了神,眨了眨眼睛,道:
“你剪头了?”
这是他在在东照胡同那个美发沙龙刚理的发,干净利落,鬓角整齐,刘海很随意地分开,美发师说有很多大人物在他这里做头发,他也就心动了,还花了大价钱。
没想到这点小小的改变却被贺平晏看在眼里,他忐忑地问道:
“陛下不喜欢?”
“不。”贺平晏难得给了些好脸色,道:“好看,以后就这样。”
想必是当时贺平晏那不经意的夸赞,让他终身难忘,在那个午后,微风徐徐,月季花沁人心碑的芳香久久徘徊于鼻息间。
“我不是安清殿下,恐怕会令陛下失望。”长久以来,七彩将爱慕之心隐藏起来,一个小小的宫人,是那样微不足道,怎么有资格对皇帝说爱?
贺平晏突然倾身,轻轻亲吻了七彩的脸颊,道:“可我身边只剩你了。”
七彩的脸涨得通红,他的心脏简直要停摆,虽然之前也帮贺平晏擦过身体,坦诚面对过,但这一吻烙在了心尖,他抖着声音道:
“但是宋主席……”
“不要提他,不要。”贺平晏的唇缓缓离开,黏了一下他白嫩的皮肤随后分开,道:
“现在我只需要你。”
温度突然消失,让他像失重一样空落落的,原来他一直小心翼翼仰望的皇帝,也同样需要着自己。这一吻的回应,让他有了赴汤蹈火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