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阶(85)
他追问袁印光证实的方式,袁印光无奈,告诉他月轮会的先知可以分辨福音者,而先知如今已改头换面,藏身在了青川。
余念义无反顾地选择直面,接下了这个会要他性命的任务。
但贺安清知道,余念根本不在乎什么福音者,他只在乎自己有没有资格做郑惑真正的伴侣。
紧接着,余念和高氏父子被送到了青川,他们准备充足,由小高进入竞技场,余念则拿着足够的钱拍下一席。赌场恰逢樊千九缺席,他们占据了三席备选,祭司最终抽中了余念。
这个比他更爱郑惑的男人,为了得到答案可以付出生命,而他却不能。他还有国家,还有平晏,还有太多太多无法割舍的东西,这些都宣告着,他已经过了只爱一个人、那个人便是全部的年纪。
他很羡慕余念,甚至说是嫉妒,嫉妒后者可以心无杂念地爱着郑惑,而他早已亲手斩断了这份思念与爱意。
历史无法改写或重来,它存在的意义便是让人悔过,这是最为残酷的事。
眼前的画面回到了天象斋,他重新进入祭司的视角,面对余念那张脸,几近哽咽。
他们的相遇,即是余念生命的尽头,他却从那一刻起,踏上了对方走过的路,开始体味那刻骨铭心的爱意。
祭司从怀中拿出半颗透明晶石,说道:“这就是极物——月轮石,不过它现在不完整,只能让佩戴者释放精神力,你可以来试试。”
余念毕恭毕敬接过来,握在掌心,闭上眼睛。没过一会儿,一只黄鹂落在了他肩头,摆动着脑袋四处张望。
他慢慢睁开眼,声音有些发抖,心里大约有了答案,但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您觉得我会是福音者吗?”
“你的精神体是黄鹂,并非零阶向导。”祭司毫无保留地否认道。
军人的身份,让余念拼命忍住了将要决堤的眼泪。他喉头发紧,无声地哽咽了好一会儿,才低头说道:“那为什么我和郑将军还会、还能在一起……”
这句没有说完的话,已经让他无地自容。
“那是你单方面的结合热,因你的精神体曾受损,可能是偏差所致。”祭司事不关己,冰冷地给他判了死刑。
“偏差。”余念深吸几口气,盯着月轮石,苦笑着重复道,“竟然是偏差……”
“你告诉袁印光,不是我不愿交出来,而是月轮石早在十几年前就损毁了,另一半遗落在燕都的皇宫,只有让月轮石恢复原样,才能找到福音者并使其觉醒。”
余念很聪明,仅凭三言两语就参透了其中关联,问道:“联邦出现十三阶哨兵,是否与月轮石一分为二有关?”
“是,盗用或者人为损毁,都会使现实扭曲。”祭司答道,“无论是宋陨还是郑惑,他们都是货真价实的十三阶。至于谁会赢,那就要看谁能先找到福音者。所以月轮石在燕都存在一天,联邦就随时有机会探究到它的用途,等宋陨反应过来,到时郑惑的日子恐怕不那么好过。”
余念摊开掌心,将这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交还。
祭司接过放入胸前,坐在矮榻之上,梦貘再次显现出身形在地上打滚,茶杯中的茶叶立于水面,余念想这大概就是地狱的样子。
他将永远不会忘记这再平常不过的摆设,那面铜镜,那架古琴,铜壶中烧开的热水,窗户上槐树的阴影。在这里,他受到了最残酷的审判,每一字每一句,都在指责他“不配”。
那就让他再替郑将军做最后一件事,如果福音者能让他所爱之人幸福的话,冒险也无妨。
再次与祭司对视时,余念不再彷徨,道:“我会去燕都,找回另一半月轮石,届时请您务必将福音者身份告知郑将军。”
他只说他会去,却从不知这一去就再回不来。
余念是个可怜人,但天下可怜人太多了,祭司又如何同情得过来,他连真相都懒得施舍,只提醒道:
“也许会没命的。”
“我想知道,那个应该站在郑将军身边的人,究竟是谁。”余念毅然决然地说道。
祭司见他去意已决,道:“另一半月轮石,被丰帆放在了皇宫的文渊阁里,你从‘成人式惨案’的资料里就能发现,很好找。”
「骗子!」
贺安清想大喊,祭司一定预见了余念的死,但他没有说!这个骗子!这是个陷阱!
他早就知道谁是福音者!
别去,别死在我刀下……别……
郑惑会伤心……
贺安清情绪崩溃,泪水决堤,他第一次后悔不该杀一个人。余念应该回到郑惑的身边,应该与他结合,成为他的向导,给他全心全意的爱和信任,那是自己永远无法付出的情感。
他终于明白了,余念死前说的那句“你有信仰吗”的含义。
余念的信仰是郑惑,他将一切奉献给了那个人。
当他启程去往燕都,便踏上了一条不归路,遇见贺安清,被残忍杀死,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一切都是祭司看到的未来。
倒在血泊中的余念,生命被夺去,信仰被摧毁,迎来了最为绝望的答案。
郑将军是一座遥不可及的高峰,他本没有能力攀爬,却借着自己的厚脸皮,和佛会的强行撮合,爬上了半山腰。可这有什么用,他累得半条命都没了,却依旧步履艰难。
余念知道总有一天,会有一个男人,插着一双巨大的华丽翅膀从山脚飞上顶峰,踩着他的尸体,轻松而优雅地得到他拼了命都无法企及的爱情,今后没人再想起他,也不会再看一眼他狼狈的模样,这就是现实。
贺安清不愿再看,既成事实他看了又能如何,余念能活过来?如果不能,那只会让他平添懊悔。
他闭上双眼,却有种力量强制他继续面对,看着余念叩首相信这些鬼话,他知道这是祭司的力量。
胸中生出一股反抗之力,他驱赶着先知的意志,只要有一颗坚定的心,就不会被压制。
这样的想法蔓延全身,指尖都被注入了热流,突然他眼前一黑,身体失重,像坠入了无底深渊。速度越来越快,温度越来越热,汗沁湿了衣襟。
接着,周遭一片寂静,如时钟停摆戛然而止。他猛地睁开眼,看见一只猪鼻子,他下意识往后躲,坐倒在地。
灰褐色的梦貘从他大腿上跳开,祭司抱怨了一句:
“劲儿还挺大。”
说完招呼梦貘一蹦一跳地扑回到他怀里,梦貘四仰八叉一躺,只等人撸。祭司像安抚宠物一样,轻轻挠了挠它的肚皮。
贺安清身上全湿透了,爬起来也顾不得擦去汗水,质问道:
“你明知道余念会死,还让他去?”
“是他明知道会死,还执意要去的。”祭司有种让人不舒服的冷静。
“他不知道,你骗了他。”贺安清愤然道,“你骗他去找月轮石成为福音者,你没告诉他,他才是福音者的诱饵!”
“你以为他是去找月轮石?”祭司看了他片刻,不咸不淡地说道,“他是去找自己在郑惑心中的位置,你当然不会理解,你怎么会理解一个被你轻易杀死的弱者。”
“他不是弱者。”贺安清咬着牙根说道,“这全是你的阴谋。”
“余念的死是个必然,为了能把你带到我面前。或者说,他只是为了让你与郑惑重逢的牺牲品。去与不去,都是他的选择,你应该铭记他并感谢他。”祭司不想与他多作争执,说道,“十三阶哨兵被零阶向导所吸引,无论跨越多远的征程,他们终将找到彼此,这就是‘本能’真正的含义。”
从青川战役的屠杀,到异能人的本质,无论是森罗万象的扭曲,还是需要修正的历史,都让贺安清压抑到极点。如果一切都是本能的驱使,那么他又能起到什么作用?他又能改变什么?
“你以为拥有本能,郑惑就会重新爱我?不,不是的。”贺安清摇了摇头,说道,“如果他知道余念是我杀的,他不会放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