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阶(9)
“是你的线人太差了,只会吃国安部的剩饭。”宋陨对他不屑道。
眼看贺安清就要发火,贺平晏插进来说道:“那不如让宋主席把提供情报的线人调派过去支援唱诵班吧?近期外交工作繁忙,也确实需要更多人员支持。”说完,他给贺安清使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宋陨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表面听令道:“等过几天他们执行完任务的。”
贺安清听到“他们”二字,心里有谱了,大概率是一个哨兵向导的组合。
刚才逮住这帮特勤的时候,只看到对方从皇宫翻出来,没有追踪到具体线路,他试图追问出更多国安部的情报,道:
“今晚伏法的三人,他们曾去过皇宫什么地方?”
“监控显示进过文渊阁。”
文渊阁是皇宫向游人开放参观的部分,用来保存一些书目和杂物,并不是什么高安全级别的处所。
“文渊阁能有什么与福音者相关的线索?”
“如果是抓获而不是伏法,我有一万种方式让他们开口,就能得到更多情报。”宋陨打心眼儿里瞧不上唱诵班,说道:
“现在毫无头绪,这都要仰仗你带出的好下属。”
“那不如下次国安部早我们一步行动,何必等我任务执行完了再挑刺儿?宋主席,你给做个示范,十三阶哨兵是怎么留活口的。”贺安清心道说得轻巧,你行你上。
现在是立场上一致对外的时刻,宋陨却公报私仇想顺道给他挖坑,让他恼怒不已。只是父皇死在普元,他又从小接受军校的熏陶,圣地永远是东华联邦的伤疤,这让他很难彻底翻脸,只能忍耐着听从军委的指挥。
宋陨身为上级,不欲跟他在得不到答案的问题上多做纠缠,但又咽不下气,便找茬儿道:
“泉液池的镜子碎了?”
贺安清的火又顶上来了,不客气道:
“如果你在澡堂子里都能安监控,那你真是太下作了。”
宋陨淡定道:“咱们军委现在的风气已经这么粗鲁了?”
他这是想表明军委对皇宫的管控权,哪都有他的眼线,多小的事情都不可能逃得过他的掌握,给贺安清施压。
贺安清又怎么可能被他恐吓,怼道:“我由衷希望你比我更绅士。”
宋陨暧昧地看了一眼贺平晏:“那你可以问陛下。”
“你大胆!”气得贺安清使劲拍了下桌子,刚巧手掌落在了茶杯上,紫砂茶具哪里禁得起那么重的外力,碎成几瓣,划破了他的手,血从指缝渗出来,热茶也洒了一地。
贺平晏起身,几步就走到他面前,心疼地握着他受伤的手,从胸口抽出手帕,按着手心一道略深的伤口,转头责备宋陨:
“你少说两句,如果皇兄有什么事,朕永远不会原谅你。”
看时间差不多了,宋陨也站起来,理了理衣领,拿起硬榻上的军帽用小臂夹着,说道:
“我先回军委,陛下早些休息,明天下午还要陪我去孤儿院看孩子们文艺演出。”
他路过兄弟俩时,见贺平晏双手护着哥哥,警惕地目送他离开,留下了一抹不屑的笑容。
宋陨走后,气氛便没有那么僵硬了,有宫人进来收拾残渣,贺平晏松了口气,说道:
“要不你晚上别回去了,陪我睡在宫里吧。”
贺安清想着秘钥明天再查不迟,今天就陪陪皇帝也好,刚要答应,腰封里的通讯器开始震。他没理会,只是贺平晏听到那蚊子一般锲而不舍的震动,准许道:
“先接吧,也许有什么急事。”
贺安清这才接起来一看,是唱诵班的军医——丰东宁。
“你还在皇宫?”
他“嗯”了一声。
“什么时候回来?”
丰东宁的声音有些低沉,他问道:“有急事?”
“是。”丰东宁简略地说道,“关于江珩,他的伤情比想象的要严重,如果你能现在回来最好。”
丰东宁这番话已经很明确了,应该是严重到只有他的职级才能做决定,他挂了电话,面露难色道:
“我还有事必须尽快回唱诵班,陛下……”
贺平晏失落地摆摆手道:“你去忙吧。”
当贺安清回到位于东照胡同中的尚狱殿,已经是深夜两点了,皇宫的公务车送他到尚狱殿的大门口,下了车,他直奔右侧附楼的医疗中心。
这是一栋三层小矮楼,他一进来就看到走廊里站着丰东宁和江媛,两人在低语着什么。
丰东宁听见脚步声,抬头见他走来,将触控笔插进了白大褂胸前的口袋里。
贺安清大步流星走到跟前,问道:
“江珩怎么了?长话短说。”
丰东宁又看了一眼江媛,对方点点头示意如实叙述病情,他便解释道:
“江珩的精神体是一只避役,最擅长的作战方式就是隐藏自身,然后悄无声息迫使哨兵行动。”
“所以呢?”
“被切断的精神体大部分能凭借异能人的意志重新塑造修复,这只避役也不例外,脚被咬断了又自生出来。”丰东宁面色严肃地说道:
“身体在逐步修复了,但能力却没有。”
贺安清接过江媛递来的诊断报告,一目十行看到底,迅速抓住了几个关键词,问道:“色素细胞损坏是什么意思?”
丰东宁简要地说:“就是不能再伪装变色了。”
异能人的身体受伤是可以通过普通的医学治疗来康复的,精神体却不能。目前,没有任何药物或是物理方法可以有效修复损坏的精神体。
有的精神体在战斗中被直接打至消散,受损的异能人会性情大变。反应小的,郁郁寡欢伴随终生;而反应激烈的,则发狂而死。有的精神体受到难以自愈的伤害,虽侥幸残存,却要被盖上“损”字戳,证明已没有战斗力。
盖上字戳的平民会被从等级分类中除名,而军人却不一样,“损”字戳意味着他们会被送到一个叫“五〇一疗养院”的地方进行集中治疗。
这个疗养院隶属五〇一研究所,在普元。美名其曰是治疗,实际上是配合政府研究精神体,变成活体实验人。
贺安清抓紧了诊断报告,对眼眶泛红的江媛说道:“你去陪陪江珩,我跟丰医生聊几句。”
“贺局,小珩可能只是一时没缓过来,他很期待这次春事活动,准备了很久。”今年是江珩第一次参与到春事活动中,没想到临行前却出了意外。
江媛不安地说道:“他那只避役没这么脆弱,之前大风大浪都经过……”
贺安清心里没底,但作为上司,这个时候也只能先安抚下属情绪,宽慰道:“你别担心,先观察。”
江媛一步三回头地回到了病房,在执行任务时,她是勇猛的十一阶哨兵,可在弟弟面前,她只是一个放不下心的姐姐。
等病房门关上,丰东宁抬了抬下巴,示意贺安清跟他去办公室。
这里在风罩来临之前就叫尚狱殿,供奉的是阴间主神,镇殿的也不是四大天王,而是牛头马面、黑白无常。
早在新历后纷争不断的那些年里,前朝流传了几千年的信仰就在精神体面前摇摇欲坠,民众开始质疑一切信仰学说,衍生出许多旁门左道,最终在袁印光立佛之后才慢慢消减。
而尚狱殿也在战乱中受到了破坏,阎王雕塑被人撬开扳倒,除了打砸还放火。起初有管理员还灭火,后来火势太大,索性让它烧了三天三夜,最终被一场大雨浇灭。房子只保住了一些框架,火灭之后有难民在此地借宿,不少人因饥饿横死于此,那情境俨然与真正的炼狱如出一辙,不虚此名。
贺焱登基后,首都的暴乱平息下来,难民也得到了妥善安排,不再躲藏于此。而经历了改朝换代的尚狱殿主体:焦黑一片,只剩下些石墩子,连最基本的挡风遮雨都做不到了。
废墟的状态就这样维持了许多年,直到政府各部门开始完善,在首都圈地办公。部门选址时,尚狱殿因迷信观念的“阴气过重”,经过几轮落选,被安排给了不受重视的外务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