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染山河(83)
“西垣,你下山去让人仔细找找可有路去这山崖。”
“是。”西垣应了一声,这下他才确定了嬴政是凭血那蝴蝶来寻找赵衍踪迹的,难道是传闻中的血引之术?若真是这样那必然是夜重璃所为。
如此一天过去了,赵衍幽幽醒转只觉得喉间干渴无比,他睁开眼睛正要起身才发现自己正被人死死环抱着,扭头一看他才见了熟睡中的张良。那人呼吸均匀,他的双手还箍在自己腰间,而自己身上正裹着张良的外袍。一时间张良的鼻息打在赵衍脸上,竟让他有些恍惚,张良这人正是风华年貌,熟睡之中的神情没了往日的狡黠,倒是多了些孩子般的温纯天真,而他嘴角微微上扬,似是在做着什么好梦。说来这人生得眉目灵巧清隽,虽是一介书生但举止中又透着股不同一般的侠士气息,真是比他在咸阳见过的氏族子弟好上太多了。赵衍看着这人的眉眼一时失神,直等半晌之后才移开目光。但终究他们是敌人,若留下他肯定对君上不利!赵衍犹豫着,现下张良陷入昏睡毫无防备,正是杀他的好时机。
“我们是仇敌,你不该信我。”赵衍说完便伸手扼住了那人的脖颈,可正要下手之际赵衍却迟疑了。这人虽和他几次刀剑相向还逼以严刑,但这两日相处起来却是处处关心,若没有张良他赵衍岂有生机呢?难道他真要做这处趁人之危忘恩负义之事?正是犹豫之际,却听得那人呓语起来,他一个翻身正好揽过赵衍的手就把他压在了身下。
“你……你起来!”可那人睡得很沉,抱着赵衍就不肯撒手了,“张良,你……”赵衍本想推开这人,但想起张良这几天的辛劳也不再多话。而此时正埋头于赵衍脖颈间的张良双眼微睁,他得逞的露出了一丝坏笑,好像这一切都是如他算定一般。
其实,张良早就先于赵衍醒来了,但他就是装作熟睡想探赵衍心际,果然这人是不忍心下手的。只要这一步没错,他以后的步子才能一点一点走开。
一个多时辰过去张良才醒过来,之前他的确在装睡但后来是真的睡着了,等起身他才发现赵衍一直被自己紧箍着压在怀中,而自己的双腿竟还十分不雅的夹在他胯下。张良移开目光却正好对上了赵衍那双无风无尘的眸子,那人的眼神镇定冷静,就像是在看着一株凡花草木一般。张良一时屏住呼吸,竟生生的愣住了。
“你不打算起来吗?”
“我……”张良顿时一跃而起的理了理衣物,抱歉道:“对不住对不住,我不知道自己竟睡了这么久!让你受累了。”
“无妨。”赵衍虽这样说着,但他的身体早就麻木,特别是他被张良压在一边的右手已经完全没了知觉。
“我……我这人从小睡觉的时候就不安分,让你见笑了。”张良说完才注意到赵衍久久躺在原地一点也没动半分,莫非这人是全身发麻动弹不得?张良走过去,看着那人手臂上被自己压到的伤处他才心下愧疚的说道:“你应该早就叫醒我的,这伤口好不容易有所好转现在又裂开了,你都不会喊痛吗?”
看着从伤处渗出和血水赵衍才皱起了眉头,原来当时他正好压在了伤口上?不想谈及此处的赵衍将话题一转:“你打算在这里呆多久?”
“怎么?赵大人就对在下这么厌恶,才短短两天就这么忍受不了了?”
“我们是仇敌,不应该如此。”
“那我们应该怎样?”张良凑过去贴着那人的脸,说:“该做的,还有那有该做的我们都做了,你何必分得这么清楚?”
“那非我所愿。”
“把我当成嬴政就是可想可愿了,你怎么对自己的主子有着这么龌龊僭越的心思,难道那秦王会夜夜出现在你梦中像我当晚那样对赵大人百般宠爱照顾?”
“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自己清楚,我这局外人只想奉劝赵大人一句不要陷得太深,嬴政是君而你不过他的奴仆,主子钟爱自己的东西是理所当然的,但赵大人要是对自己主子存了别的心思可就对你不妙了。”
“赵衍所行之事自己心中明白,我们还是找找出路吧。”
“算了算了,本来想借这被困的机会和你多相处几天,但看你这么心急我也不好强留。你一人呆在这里小心一点,我去去就回。”
想和自己多相处几天?赵衍揣摩着那人的话,为何张良前后态度变化如此之大,难道真是因为自己依照和杜晋的约定将他放了他才对自己另眼相看的?或者他刻意跟自己接近,是想利用自己谋害君上?而不管张良是存的什么心思,赵衍已经决定只要他伤势稍好一些能自己行动了就和这人断得干干净净的直往大梁而去,若是往后沙场之上再见到他也绝不会手软。
快要入夜的时候张良回来了,他的手中提着一只野兔还有一些野果,看他那副春风得意的样子仿佛他们不是被困在这里而是特意来踏青远游的。
“找到出去的路了吗?”
“你说呢?”
“难道一点线索也没有?你将四周找一圈,留意周边野兽的行踪应该有所发现。”
“是是是。”张良咬了一口手中的野果,满是失望的说道:“但我出去了这么久,赵大人既不担心我之安危也不问我身之疲累,开口就是要问这出谷之路。想不到子房这两日如此真心以待还是换得赵大人冷漠如斯,真是让人伤心得很啊。”
“我……”赵衍当真的皱起了眉头,“这几天承蒙你照顾,赵衍心中很是感激,但再怎么说我们也不好长留于此。”
“你刚才说什么?”张良笑得狡黠,“心中很是感激?原来你赵衍还会懂得感激?”
“你对我有救命之恩,赵衍是人又不是草木坚石,我对你有感激有什么奇怪?”
赵衍想了想便应道:“好,你既然感激我那就不打算做什么报答?”
“我赵衍不喜欢亏欠于人,只要你要我做的无害于君上无害于大秦,我可以答应。”
“放心,我只要你陪我聊聊天,你答不答应?”
“聊天?”
“没错,这山中孤寂清冷的,入夜后就哪儿都去不得,况且我身边只有你一个人我不找你聊天解闷还能找谁?”
“可是……”赵衍有些犯难,“我平日寡言,你若是想解闷的话恐怕我对此并不擅长。”
“没关系,有的人太多话反而惹我心烦,只要你赵衍能对我做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行了,我这要求并不过分吧?”
“不行。”
“你不要以为我有什么企图有什么算盘!我保证不会问你政务和军务,我们只谈个人之事,难道这样还不行吗?”
“那……”赵衍想了想,道:“就依你所言。”
张良心下一喜,这人也不是那么不好对付嘛,他的确武功不错甚至可以胜过高渐离,但说起这人情世故心机手段真是差远了。
第八十章 谷底寒潭(四)
听赵衍这么回答后,张良也就放开心思问道:“你为什么会呆在嬴政身边?是因为立了军功被封赏进宫当差的,还是另有他因?”
“我自有记忆以来就跟着君上。”
有记忆以来?那之前为何在邯郸城和咸阳都不见这人的影子?
“你是说自己从小就一直跟着嬴政?”
“不,是从两年多前。”
两年多前?张良一直就捕到了这人话语中的信息,猜道:“你之前失忆了?”
失忆?赵衍动作一滞,的确,按君上的说法是他曾在军中任职多次参战,但有一次在战中负伤严重,醒来之后就忘记了从前的事。
“看你这表情应该是了?所以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来历,更不知道自己为何在秦国为何自己会听命于嬴政?”
“嗯。”
“那你有没有想过,这嬴政可能是你的仇敌呢?”张良说着开始胡编瞎扯:“或许你是他国的亲贵、将领呢,说不定你是在家国被秦所灭之后才被嬴政留在身边的?反正你也记不得从前的事,那嬴政用你这来自六国之人灭亡六国岂不是很有意思?”
“不可能。”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嬴政心思阴鸷狠毒,这种手段这种做法才符合他的性情。我听说韩国灭亡之后有多位公子、世子被秦俘虏,你说不定就是这其中一个呢?将他人命数玩弄于掌,这不正是嬴政最擅长做的?嬴政看着你这样卑躬屈膝事事以他为先的样子,心中肯定快意得很吧。”
张良本以为这人会勃然大怒或者厉声反驳,但没想到赵衍冷静非常,他坐在那里静静的听着,看不出是什么情绪。等张良都说完后,赵衍才缓缓回道:“你说的这些,我都想过不下百次。但即便我们之前是仇敌又怎样?我们之前有家恨国殇又怎么样?那些都是过去了,我现在是赵衍,至于过去的那个我如何,还有过去的君上如何,都跟如今的这个我无关了。”
“呵……”张良的表情一僵,他自问对萧默珩爱得深彻,但如今听赵衍一席话才觉得自己当年之浅薄,“赵大人保有此心着实让我惊讶,不过我倒想看看,如果到了这么一天你还会不会像自己说得那么洒脱。”
“你问了我这么多,不知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赵大人请说。”
“我听说你曾经去咸阳行刺?”
“没错。”
“为什么君上会放你出宫?为什么没有杀了你?”不曾料到赵衍有此一问,张良一下猝不及防的连手中正在熏烤的兔肉都掉到了火堆里,“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张良偏头过来看了赵衍一眼,随后便放下手中之物,道:“嬴政怎么会轻易放过我?我既然还活着,当然是用他人的命换来的。”
“他人……”赵衍一凝神,“是谁?”
“赵大人难道不知道?”
对于当年咸阳宫行刺一事赵衍的确不知道多少,而因为嬴政的关系宫中之人都对那件事三缄其口,要不是之前西垣在燕国遇到张良之时说漏了嘴赵衍还想不到这层关系。张良是刺客,而萧默珩也是刺客,他们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是萧默珩?”
他好久都没听到别人叫过这个名字了,想不到如今听到却是从敌人口中。压下渐起的情绪,张良强装镇定的说:“没错。”
“三年前,你就是和他一起入宫行刺的?”
“是又如何?”
得到答案的赵衍一下认真起来,他一直想知道当年发生之事想知道萧默珩此人之事,可在宫中没人渠道,李西垣也被下了严令不肯透露,现在遇到了一个知情人他怎可放过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