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染山河(59)
感觉到怀中之人越来越不对头,张良紧张的问道:“师兄,你是不是很难过?”
萧默珩下意识的摇摇头,但右手却不自觉的移到了自己的上腹部,紧紧抓住床褥的另一只手分明显示着这人正在极力忍耐着痛楚。
“要不再试试你师伯给的药?”
张良摇摇头:“不行,师伯说过,那个丸药只能每个六个时辰服用一次。”
被他这么一说,越姒姜好像完全没有注意的一个‘啧’声:“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西垣哥哥也没回来。”
“唔……”
看萧默珩伸手捂住了嘴唇,越姒姜立马会意的取来的放在一边的漆盒,果然那人俯身便开始呕吐起来。女孩不知所措的和张良对了一眼,而后起身端了一碗茶在旁边等着。
本来这些时日忙于赶路也没怎么吃东西,即便是将胃中的食物吐了个干净他也还是无法抑制这种强烈的恶心感。
见他已经吐不出东西,少年才从越姒姜手中接过那碗清茶的让那人漱过之后,张良马上婉言问道:“师兄,你感觉怎么样?”
无奈萧默珩根本就没有力气说话,他全身的重量几乎都是被张良撑着。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全身的疼痛感也越来越剧烈,甚至连视野也慢慢模糊的暗下来。稍稍平静一点的身体又开始翻涌,忍耐之下才刚尝到一丝腥甜的萧默珩便神识不清的呕出好些血来。
“师兄!”
这下看到床褥上迅速漫开的血迹,张良和越姒姜都完全慌了神。
女孩拿了剑就说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这大半夜的又下着大雨,恐怕西垣很难请到大夫。你在这里好好守着,就是逼我也要把大夫押来。”
少年已经无力说太多,只是敷衍了一句:“我知道。”
不等越姒姜离开,张良便双手一拢的抱紧了怀中的人。然而萧默珩似乎又经完全昏厥了过去,看着他越来越不妙的脸色,少年也能想象那人正在遭受的痛苦。
越姒姜转身:“你放心,我们一路上遇到了这么多都过来了,默珩一定会没事的。”
可他真是讨厌这种感觉……除了在一边看着,除了在一边守着,自己居然什么都做不了!
少年真是不明白他还有何骄傲的资格,他此时真是分外憎恨往日里那个自信凌然的张良!
“师兄……”他又哭了,原来他也可以流下这么多眼泪,“请你不要丢下子房一个人……师兄,我不要!”
突然想起很久以前,在厉师伯的那处温泉中,在上一次自己以为这人即将死去的时候,萧默珩曾经问过他的话。
“你说,到底……什么是死呢?”
“就是,永不相见。”
张良只叹当时自己的年少无知。永不相见……这实在是,太残忍了。
第五十四章 生死一线
雨势渐渐的小了,却总也不停,西垣觉得这雨怕是要下上很久了。忽地听到耳边扫过的一阵剑风,他赶紧转身拔剑,然而那人却是陆离!
看着没入那人前胸的剑锋,西垣难才以置信的说道:“你在干什么!是要引我杀了你吗?”
陆离不回答,用手握了剑身就要继续往里刺。
“你……”西垣毫无犹豫的抽剑,登时那人的手掌上便被划开了两道深深的血痕。少年收了剑狠狠的问道:“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杀了我,陛下便不会迁怒于你。”
是啊,陆离是属他麾下的,如今他误伤了萧默珩按嬴政的性子一定不放过他们二人。这一时西垣才明白这人心中的想法,莫名的心中有一分触动。但他的语气却是异常的冰冷:“你的命能值什么?难道还能抵得过萧默珩?况且你是我的属下,你的任何失误都会跟我有关,你以为只要引我杀了你陛下就能放过我吗?自以为是,这简直是愚蠢!”
面对那人的斥责,陆离也不回话。认真的凝望了西垣好一会儿,他只说:“那我自行去向陛下请罪。”
“一次失手算什么?你就这么急着去送死吗?”
即便听到这一句陆离也没停下步子。
“你给我站住!”西垣伸手一把钳住了他右肩的就要把人往回拖,早就料到了这人还手的招数,西垣抓了他受伤的右手使劲一捏,“我说了,不准走!”
被他牢牢制住的陆离不再反抗,也不躲闪西垣的眼神,只是淡淡的说:“其实真正愚蠢的,是你才对。你难道还想保全我吗?”
“既然你不怕死,那我们就来赌一赌。”
陆离的眼神稍稍有些变化:“赌?”
西垣点头,笑得恍如平常那般轻松和煦:“对,我们就来赌大王的心。”
“欺君是诛灭九族的死罪,你用不着再为我犯险。我陆离不想欠你这么多,你应该清楚,我还不起也不会还。”
“欺君?”西垣嘲讽的笑了笑:“我们照实说就好了,嬴政他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总躲不过七情六欲的。而这些恩情么,你放心,我可不会像小媳妇儿一样吵着让你以身相许或是对我从一而终的。”
陆离的下一句还没说出口,他们就听见了周围一种特殊的鸟啼声。
想不到来得这么快,可是他们没有时间了。
“陛下到了。”
西垣一把松开手,很是认真的对那人说:“等下你不要开口。”
末后拔剑往前,虽然惊讶,但陆离还是不言不语的任他刺在了靠近心房的位置。扶住了那个已经站立不稳的青年,西垣才说:“放心,有我在呢。”
“我知道。”
二人淡淡的相视一笑,循着那声音而去。
嬴政站在一处废弃的琴楼上,那一身白衣的背影是不染铅华的宁静。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他有些不悦的开口:“西垣,你怎么也来了?不怕惹来怀疑吗?”
“陛下!”赶来的二人双双跪倒在地,西垣拱手回道:“属下无能,让事情出了一些变故。”
“你说什么?”男人转身,眼中凛凛的杀光让他们不敢直视。瞟了一眼西垣身边几近晕厥的青年,嬴政立马明白了一切的开口:“这么说,是陆离杀不了他。”
“陛下息怒,本来张良就要毙命,只是途中……”
“怎么?”
西垣咬咬牙:“途中萧默珩突然出现,为张良挡下了致命的一击,陆离怕伤了他所以才别无他法只好离去。但是我们的兵刃上都淬了毒,所以他……”
“萧默珩救了他?”
这人果然对此分外在意!听到嬴政一下转开话题,西垣就心下暗笑的继续说道:“是的。并且还萧兄因此身中剧毒,现在正……生死不明。”
“你是说,他就快死了。”嬴政表面不动声色,可藏在袖中的右手却紧紧的握上了自己的佩剑,再次开口情绪已然波动:“为了他那个韩国的师弟,他真情愿去死?”
太在乎一个人,果然可以变成他最大的弱点。
西垣闻声才故作支吾的乱编起来:“萧兄到底怎么想的属下不知。但是属下赶到的时候,看萧兄那对张良的紧张在乎样子,似乎……他并不在意生死之事,即便是昏睡弥留之际他也丝毫不忘张良的安危。情不情愿的属下不敢说,不过在确认那人没事之后,萧兄仍是无比庆幸的模样。而对于自己的生死就……”
“闭嘴!”
“属下死罪。”西垣跟陆离对了一个眼色,嘴角泛起的含蓄笑意表明他已成竹在胸。沉默了一会儿,他又继续试探道:“陆离这次失手,还请陛下惩罚。”
嬴政的呼吸有些紊乱:“在哪里?”
“陛下这是?”
再也忍不下去,嬴政开口就是一个厉声:“我是问他在哪里!”
“是,属下这就带陛下去。”
爱啊……有时候,却比恨来得更加可怕。
陆离由于伤势过重已经先行离开,等嬴政二人到达客栈外的时候已经过了四更天。西垣本以为越姒姜也在,可看房中只有张良守着,少年也松下了一口气。
这一天的种种曲折已经让张良筋疲力尽,此时受在床榻之侧的少年也有些神识恍惚,刚听到身后的动静他便感到颈后一阵刺痛的登时趴倒在床沿上。
西垣见状才把房门给推开了往后行礼说:“陛下请。”
谁知嬴政竟是不动,往房中看了一眼,男人只说:“先把他带走。”
“陛下是说?”
“张良。”
西垣微微一惊:“若是陛下想自己动手,那您现在正可以杀了他。”
见这人居然猜对了自己的一半心思,嬴政不禁回了一个赞赏的眼神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西垣的嘴角泛起了一抹浅笑,走进去看了一眼那仍是年少的人。
是啊……还不是这人该死时候。在他尝到相同的万般痛苦之前,嬴政又怎肯轻易放他去死呢!
嬴政,他果然是一个心机深沉的君王。
房中灯影绰绰,安静得只能听到他们的呼吸声。
嬴政一路轻缓的向前迈着步子,在挑开纱帐的那一霎那,竟不知自己是什么心情。这样的场景,好像又回到了很多年前,回到了在大郑宫嫪毐谋反的那一夜。当时那人也是像现在这样,躺在自己眼前不说也不笑的。
坐在床榻一侧的嬴政有些怀疑的撩起了青年的一缕额发,将其向后绾去之时,男人的指尖顺势抚过了萧默珩的额际,最后停在了他耳后的位置。嬴政那样认真而又执着的眼神,透着一股常人难以理解的痴迷。
“是不敢吗?”嬴政自嘲的笑出了声:“曾经,就是因为我对你有太多的不敢!正是因为这样,才会让你如此恨我,才会让你只把‘嬴政’当作一个面目模糊的仇敌!”
不敢让他走出自己的视线。不敢让他看到所谓的真实。不敢让他知晓另一个无常的自已。甚至是……最后都不敢守在他的身边……
这样的人,居然也会是嬴政?对了,其实……他本来就不是嬴政,一直以来他都不过是在假装而已。那么他到底是谁呢?赵姬和吕不韦和私生子?嫪毐口中的杂种?如今除了嬴政……他又还能是谁!或者,他可以是赵玦吗?然而不管是嬴政还是赵玦,他们都同样都不会不容许任何背叛!
“我甘愿放下身份放下江山来陪你着逃亡护着你拼杀,也甘愿一忘前尘的试着去开创你想要的那个天下,我甚至还可以陪着你一起去杀我自己!嬴景臻……你说我是个无爱无痛之人,可我此生最大的错,就是对你一人太有感情!可如今你的心里已经没了我,你的心里只有你的师兄弟。为了那么一个不相干的人,你竟要丢下所有和他回齐国?你竟然……真的愿意为他舍弃性命?看来,不管是今日的赵玦还是曾经的嬴政,他们都没在你心中长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