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染山河(129)
厉楠远不再看向夜重璃,他们同门多年,夜重璃是个怎样的人,他实在太清楚了。
“厉楠远,你跟这怪女人什么关系?还有,你这么多年深藏不露的怎么没告诉我你之前拜过师学过艺,还是个会阴阳术的人?你怎么没告诉我你这么厉害的?”
这人真是,都到这时候了还尽说些没头没脑的话,不过厉楠远听到后却淡淡的笑了,这种笑容就跟在卧岫庄中时无异,仿佛他们还在那与世无忧的竹林里。
“萧桓,你遇到到,可有后悔?”
那人愣了愣,之后就猛的摇摇头。
“好,那我也是一般的,心意如初。”
“师兄,你这么是什么意思?看来这个凡人的性命,在你心中也不过尔尔。”
“在世间百年,生死之事我早已看淡了。我早已为他卜算到了死期,可竟然也跟重璃你一样,想要试上一试,不过,果然这天道,我还是无法改变。”
萧桓在里面听得清清楚楚的,那人已经卜算到了自己的死期吗?他心下一沉,突然觉得万分委屈又万分失望,他曾以为这些年的相片下来,厉楠无的心中除了纲常天道外多少是有了些人情的,可现在听他说来是这么的不冷不热,好像他们从没相处过这二十来年。
“看来,师兄是不打算救他了?”
“魇镜已被我藏匿起来,不管如何,我也是绝不会给你的。”
“师兄,你可真是个绝情之人。”
厉楠远这时走近了那水墙,他伸出手去想要摸一摸那人的脸,可这时萧桓却往后一退,的确如夜重璃所言,在这水墙之前他所学之术法没什么用处,若强行将萧桓带出,以他凡人之身一定会先溺死在这水息之中。
“不过,这红尘百年,也是叫人厌倦,若没了你萧桓,我怕是真要如朽木枯枝般的活着了。”
“楠远?”
对上那人投过来的目光,厉楠远问道:“萧桓,你可怕死吗?”
那人想了想,“我怕。”
这回答倒是跟厉楠远所想的一样。
“但是,如果可以跟师兄在一起,可能就不会那么可怕了。”
“呵,你倒是想得轻松。”厉楠远说完便伸手探向那水墙中拉住了萧桓往外拖,反应过来的夜重璃想要阻止,可厉楠远方才从她身边经过之时,就下了一道禁咒将她暂且圈在了原地。她这时才明白,厉楠远已经没了生意,早就决定要跟萧桓一起赴死了。
“师兄……”
萧桓是个普通不过的人,没有修习过术法也不懂什么咒令,虽然双手跟厉楠远紧紧握住了,可一旦靠近那墙面还是呼吸不过来。今日是他的死劫,厉楠远已经算好了,而厉楠远的卜算是从来不会错的。待到那水息墙渐渐消失后,萧桓也早就没了气,可他脸上没有丝毫惧怕,双手仍是跟厉楠远握在一起。
解开了束缚的夜重璃问道:“师兄,你就从来不会感觉到心痛吗?”
厉楠远没有转过身来,他声音平静,只说:“生死循环,不过是你我存于世间之的物态罢了,若今赴死,也没什么好难过的。”
“看来,你是不会告诉我魇镜在哪里了?”
此时,她听到了厉楠远的笑声,多少年过去了,夜重璃还是第一次听到他笑,原来这声音如此温和动人,让她想起了少时跟厉楠远在太华山中学艺的时候。
“重璃,言尽于此,师兄还是望你好自为知吧。”
“师兄?”
等夜重璃靠近时,厉楠远已经气绝,就像他自己说的,生死于他都好像轻如鸿毛一般的寻常。他不会因此悲伤,更不会感到任何恐惧。萧桓死了,厉楠远觉得再活下去可能没多少意义,所以选择了自尽,他一下子放下了卧岫庄,放下了阴阳之术,放下了对师尊的承诺放下了还被嬴政追捕的洛铭跟张良,放下了世间的一切。这些在厉楠远看来,仿佛跟儿戏一样简单,他总是如此,可就是因为这样才让夜重璃觉得格外的不服,为何师尊会偏偏看中一个这样无情无欲的人,又为何最终是他可以跟魇镜共通共融呢?
第一百三十四章 往事云烟(大结局)
苦苦支撑到栎阳城后,赵衍还是死了,听说他是在清晨的时候去世的,当时嬴政就守在他身边,可惜那人直到死前也没能从昏睡中清醒过来,没能跟嬴政说上一句话。李西垣跟陆离二人都在心里打了个哆嗦,他们本以为嬴政又会大开杀戒,或者是把大栎阳闹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的,可奇怪的是,这次嬴政平静得很,他既没有发火也没有处置太医,甚至连一点悲伤的神色都没有,在李西垣看来,他似乎像松了一口气。
当天,张良、洛铭还有越姒姜三人来到栎阳城下,嬴政虽没有见他们但却将赵衍的尸身给他们带回去了。这事情很古怪,古怪得让人难以置信,嬴政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难道……赵衍不是萧默珩吗?难道,是自己猜错了?赵衍真的只是个替代品?那赵衍的那些记忆又是从何而来呢?
后来的日子里,嬴政依旧心怀天下,他比曾经认真了也沉稳了,除了政务外就再不提其他,连扶苏都见得少了。平时里不是在宫中一个人呆着看折子,就是看着一块玉玦发呆,有时候还说上几句,那玉玦可不是之前赵衍身上那块吗?李西垣越看越糊涂,后来他跟陆离齐齐上了战场,也不常听到嬴政之事了。
“小离,你说,如果那时候赵衍能醒来,他会对大王说些什么?”
陆离费解的看了李西垣一眼,他没有回答,只说:“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只是有些好奇。”
“没说过一句话就阴阳两隔了,想想就觉得很不甘心,即便是有一天我要死,也想跟小离说上几句话啊。”
陆离瞪了他一眼,“不要老是说这些生生死死的。”
“怎么,小离还听不得这些了。”
陆离闷闷的看着前方的军营,这一次攻下楚国后,天下就大统了,他们也不用连连征战。还好,他没有在战场上再看到越姒姜,或许那人上次离开栎阳城之后就真如他如愿,已经找了个好人家嫁了吧。
“小离,我不后悔当日在上林苑救了你。”
“什么?”
李西垣仍然看着星空,可那眸子清亮清亮的,让陆离挪不开眼睛。
“现在这么些年过去了,小离在我眼里还是跟当年的那个少年一样,那么倔强那么坚强,看着却让我很心疼,让我就是不能让你一个人留下。”
“你怎么突然说起了这些。”
李西垣轻松了笑了笑,“项家的军队一向勇猛,要拿下楚国必须破了项家军,我只是觉得前路凶险,不如现在就把想跟小离说的话都说了,我实在不想最后落得跟赵衍一样。”
“你不是还要护着扶苏公子吗?怎么可能死在战场。”
“或许呢,而且就算是少了我,公子身边还有蒙恬啊,我对阿蒙很放心。”
“扶苏公子是有蒙恬,可是少了你,我身边又还能有谁?”
李西垣瞪大了眼睛看着陆离,那人眼神淡淡的看着星河,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情绪。
“你说什么?”
“怎么,你听不懂秦语?”
他的小离,可算是把心中话说出来,可算是承认了这份情义了,李西垣心下高兴,一手环着陆离就靠在那人的怀里睡着了。而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一语成谶,五日后跟项燕的会战中陆离中了楚军的伏击,等他带援兵赶到的时候已经边陆离的尸身都找不全了,唯有那副盔甲还完好的被拼了起来。
“小离……小离!”
他的陆离,终于是离开他了。直到此时,李西垣才体会到一些嬴政之心情,才想起了当年张良的神色。他默默的将盔甲抱在怀中,这夜凉如水的怎么也不肯睡去。
等楚国拿下后,嬴政才收到李西垣战死的消息,李斯听到的时候手中的奏折掉在了地上,他空落落的望着王座上的嬴政,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军报上说那人的尸骨不全,将士们找了好久也没找到,嬴政最后只下令将他跟陆离的残骸一起葬在楚国故地上,这样也算是全了他们的心愿吧。
“默珩,李西垣跟陆离也战死了。”嬴政看着那玉玦发呆,他的眼神很是温柔,连抚摸的动作都是如此,就像是在抚摸着什么人的肌肤一般,“现在我终于一统了天下,六国的臣民间再也不会有战争和纷乱了,我会将他们的兵器都收缴过来烧毁熔尽,不再给那些叛乱任何一点机会的。我所建立的大秦将会和平百世万世,就像你说的,我要把天下的子民都变成一个民族,一个国家之人。这样一来,是不是就是你所言的盛世呢?”
那玉玦有了反应,感觉到掌中传来的温度,嬴政也笑得开怀,“看来,这次我是做对了。”
“大王当然做得对,您本就该是这盛世之君。”
嬴政看着迎面而来的夜重璃,“你怎么来了?”
“臣下特来恭喜大王成为这天下之主。”
“你打扰到我们了。”
女子笑而不语,当年赵衍身死,他是个经历过转生术这人,灵魂本就无法入轮回六道,夜重璃索性就将他的灵魄拘在了这玉玦之中,这样的话他也算是时时陪在嬴政身边,永远不可背弃不可离开了。
“陵墓建造得怎么样了?”
“依照大王您的意思,其中有万象河流,六国宫阙,军队侍从也一一而在。”
“很好。”
“只是大王正当壮年,天下归一之后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大王亲为呢,何必急于这陵墓一事。”
嬴政的面色沉了沉,他看着手中的玉玦,笑意也越来越醉人,“因为我曾说过,会造一处天地,其中只容我跟默珩二人。如今他孤魂在这玉中清冷,我为何不能用死后年月来陪他呢?”
这么说,嬴政也是不打算入轮回了?夜重璃愕然,“大王,这是何意?”
“我,想劳烦重璃一件事,待我临死时,请将我的魂魄也抽入这玉玦之中吧。”
嬴政这话一出,他手中的玉石竟然变得格外烫手。
“大王……”
“我心意已决,不管你跟默珩是怎样想的,我也是不会改变。”
“您这样可就会万劫不复啊!”
“呵……”嬴政忽然笑出了声,“我做了一辈子秦王,已经是万劫不复了,死前不能抛开这身份和王命,在死后也应卸下重担,只专心的来做这个‘我’,单单做‘嬴政’也吧。若是能跟默珩这样一起度过生生世世,那不入轮回于我,实在是一种莫大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