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今天也在大声密谋(120)
宋如渊朝他歉意地笑笑,依旧转头看向窗外,他现在实在是提不起精神来应酬。张舍人也不计较,坐稳后吩咐了一声,车夫鞭子一抖,马车缓缓行动起来。
看着窗外渐次倒退的街景,宋如渊还是有些恍惚,事情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天,他还是难以接受,关九,居然就那么莫名其妙的死了,就那么惨烈地死在与自己一墙之隔的地方。
围绕关九的死,外面流传着各式各样的谣言,宋如渊一个都不信。
外人不知情,但他可是清清楚楚地知道,关九是被怀王看上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和太子扯上关系。
而且如果真是太子所为,那关九是绝无可能如他家人所说,绕过东宫铁桶一般的防卫,将书信递到同乡手上的。
再说了,关九来京城之后一直深居简出,除了自己,他哪里还认识别的同乡。
等等,一个可怖的想法划过宋如渊的脑海,吓得他瞬间坐直——对啊,除了自己,关九哪还有别的同乡?!
另外,这辆马车,怎么走的好像不是他回家的路……
“终于发现了?”张舍人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熟悉的音色却无端透出森森寒气,“简文兄,关相公的绝笔信,当然是您这位詹事府当差的好同乡,冒死替他送出去的啊。”
宋如渊后背一僵,缓缓转过身体,看向变得陌生的同僚:“张大人,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马车已行至外城,下一刻就能驶出城门,眼见就能大功告成,张舍人也乐意大发慈悲让他做个明白鬼:“您不明白不要紧。不过现在京中流传着一句诗,您一定听说过。”
他靠近宋如渊的耳朵,一字一句的念了出来:“清泉鸣玉珂,冯夷何自苦。”复又一乐,“据说此诗是先贵妃遗笔,讲得正是她和太子的**丑事。”
宋如渊早在听到前几个字时,便心头巨震,听完他说的全部内容更是如坠冰窟,呆呆道:“不可能,那分明是我在罗家看到……”
“嘘——”张舍人将手指抵到嘴唇上,发出夸张地嘘声:“您看,您就是知道的太多,还管不住嘴,这才招得我主子不快活。”
说完他不再废话,抬手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物什,朝着宋如渊招呼了上去。
宋如渊在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秒,便只看到了同僚那张挂着兴奋诡笑的大脸,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第92章 流言(四)
除夕。
辞旧岁,迎新春。
一年一度的天家盛会如期而至,喧嚣热闹一如往昔,仿佛入冬以来就一直笼罩在皇城上空的重重阴霾从未存在过。
席间宗亲重臣们觥筹交错,心照不宣地把江南的破事撂到一边,后宫的妃嫔命妇们环佩叮当,完全没有人会不长眼色的提起太子选妃之事。
整整一天,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夸张到有些虚假的笑容,生怕自己破坏了喜庆祥和的氛围。
今天靖远侯一家仍然受到了内监们隆重的款待,不过这一回萧扶光因为领着差事,就没和父亲坐到一起,而是与藩国使臣们一起坐到了偏殿里。
柔然王还是那么没脸没皮,熟练地抢占了最靠近他的位置,坐下后就盯着他席面上一看就是内监额外孝敬的那个黄铜锅子啧啧有声:“不愧是世子爷,就是比其他人有脸面些。”
对于他的调侃,萧扶光浑不在意,大冷的天能吃口热乎的比什么都强。
他不仅不以为意,还作势“威胁”道:“大王既然知道,那还不赶紧讨好讨好本世子,待会儿还能分你一口热酒。”
没错,宫宴就是这么坑爹。
正殿里紧挨着皇帝太子的皇族嫡支和朝廷大员们当然是热酒热菜应有尽有,偏殿无人问津的远支宗室和虚职勋贵却常常连口热茶都混不上。
反正席间伺候的小黄门吃定了这些人不敢差评,那肯定就怎么方便省事怎么来咯。所以,其他人能每桌有壶酒就不错了,想让宫里的这些爷给他们大费周章的温酒是不可能的。
不过阿里不哥在北疆那种苦寒之地长大,对他来说喝冷酒才是正常,温酒是弱唧唧中原人才会有的穷讲究。
但萧世子难得肯给他几分好脸,他也不会在这种时候扫兴,立马拱拱手,做出求饶的样子:“是小王多嘴了,还请世子爷大人不记小人过,好歹赏我一口酒吃。”
萧扶光一乐,旁边伺候的小黄门知情识趣,过来先是给阿里不哥斟了满满一杯温热的玉泉酒,又在门口拦住一个端着酒壶往前面正殿去的宫人:“好哥哥,这壶热酒先饶了我,烦您再回去取去。”
那被半路劫了酒壶的宫人横眉竖眼张口欲骂,冷不防瞥见了他后面穿着大红世子朝服的萧扶光,连忙改换了脸色,笑着过来打了个千儿:“原来是萧大人要酒。只是不凑巧,奴才是在前面伺候几位将军的,壶里面装的都是烈酒,恐怕您喝着不顺口。烦您等一等,奴才现在就回去取玉泉酒去。”
萧扶光微笑着从小黄门手上接过那壶酒,随手放到阿里不哥的桌上:“不用劳烦了,这酒是给大王的,烈一些才好呢。”
那宫人这才注意到一旁的柔然王,虽不认得阿里不哥,却也因为萧世子的缘故冲他笑了一笑,才躬身退下。
要说一开始阿里不哥还有闲心调侃,如今见随便一个内侍都对萧扶光极其恭敬殷勤,在震惊的同时,也让他不得不重新考量起靖侯世子在太子面前的地位来。
其实闻承暻考虑得再周全,最多也就是吩咐常喜打点好席面上伺候的奴才。他又没傻到把萧扶光提溜出来当靶子,怎么可能折腾到阖宫上下都知道他格外重视靖侯世子的程度。
那个被拦住的宫人,则单纯是因为曾经在甄进义手下做过事,见识过世子爷在他们甄爷爷面前的派头,所以才会上演刚刚那出无缝变脸术。
看着柔然王脸上越来越凝重的表情,萧扶光端起茶盏掩住嘴角的坏笑,真相如何不重要,能唬住这人就是好事。
接下来一段时间,阿里不哥果然消停了很多,不再若有似无地试探,言语间也慎重了起来。
萧扶光得了清净,也没忘记正经事,刚远远见到一个六品太监模样的人从外面走过来,他蹭一下站了起来,提醒各藩国使节:“时辰差不多了,大家收拾收拾吧。”
使臣朝贺的环节其实没什么看头,在座的都是大雍最顶层的权贵,什么旷世奇珍没见过,几个蕞尔小国举国之力献上的珍宝,连让他们抬一抬眼皮的资格都没有。
但是今年不一样,除了依旧乏善可陈的宝物外,列位大人们还有一个最大的活宝贝可以凑趣。
作为第一任由大雍皇帝册封的柔然王,“活宝贝”本人已经做好了被奚落嘲笑的心理准备,一丝不苟地三跪九叩完毕,献上象征着本族王权的狼牙匕首后,阿里不哥恭顺地垂手侍立,等待着迎接即将到来的屈辱。
兴平帝饶有兴致地让他抬头,上下打量几眼后,转过脸去和太子道:“朕还从未见过柔然人,没想到这蛮子长得倒和中原人差不多。”
闻承暻还未说话,隔着一张桌子的豫章郡王抢先开口,怪腔怪调的:“都说柔然王当王子的时候就醉心汉学,耳濡目染之下,自然就长得像汉人了。”
阿里不哥称王前的经历从来就不是什么秘密,如今被三皇子拿出来开涮,席上的大人们也都给面子的笑了起来。
唯有怀王看到底下站着的柔然王神色僵硬,不由得面露不忍,端起杯子打圆场:“父皇,柔然已服王化,大雍四海升平。逢此盛世,儿臣以为,在座诸公皆当浮一大白。”
他话说的漂亮,哄得兴平帝哈哈一笑,众人亦是轰然叫好,纷纷举杯起身一饮而尽,场子一下子又热闹了起来。
没人再理会他,阿里不哥又尬站了一会儿,才在小太监的引领下朝着上面磕了一个头,准备静悄悄地退出去。
在跨出正殿大门之前,他鬼使神差地回头望了一眼,只见那位素昧平生的大雍怀王殿下遥遥一举杯,笑意温和儒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