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宫有兔(259)
他们才刚有了一个小家,享受了一小段短暂的温馨幸福。
房梁之下,秋日燕子才筑了新巢,或许春日还会归来。而藏在书箱最底下的那本《论策》,他也做好了各种笔记。连兵书都能倒背如流的月华城主,其实朕不至于这么久还学不会甜言蜜语,只是每次对着燕止总是莫名心慌意乱、难以启齿罢了。
实在是不应该。
人生在世,能喜欢一个人有多不容易,而最终能够修成正果,更不知是何等的弥足珍贵。很庆幸他们婚后,还一如既往总有说不完的话,无数想一起做的事。点点滴滴,天南地北。
他本该更加珍惜的……
该每天更多跟他黏一些,时刻更为清楚明白地表达自己的心意。而不是放任自己的羞涩笨拙,少给了他很多温柔甜蜜。
他是不是,也太过不够努力了?
他是不是,其实对他真的不够好?
……
又过一日半,队伍已深入西凉腹地,漫天飞雪亦悄然而至,为大地披上一阵银装。
浮屠法阵当空高悬,天象变幻无常。
随着风雪猛烈,慕广寒无奈只能带着队伍寻去附近一村落暂避。村民是一群逃难而来的北幽百姓,皆因前些年国师姜郁时频起战乱而流离失所,不得不背井离乡,来到西凉寻求庇护。
见是西凉军到来,村民纷纷慷慨拿出家中的食物。
“各位大人,务必尝尝这腌渍的桃子!”
“大人,这是我们刚出炉的烧鸡,十分美味!”
老村长眼含泪光:“我族多亏西凉王收留,才能在这乱世之中保全!西凉军更多次前来赈灾,教我们焚烧尸体、抵御邪祟恶鬼……”
言罢,他突然一头冲到宣萝蕤面前,眼中满是激动与感激:“是宣将军!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啊!!上一回正是您英勇无畏,将我孙儿从尸将口中救下的!!!”
宣萝蕤:“啊。”
她有些茫然,这些年征战沙场,杀过太多敌人亦救过太多百姓,又哪能一一记得。即便老人拖着半大的孙子在她面前又跪又磕,她还是认不出。
而老村长毕竟是北幽人,也并不认得宣萝蕤之外众人。只因一番千恩万谢之后,瞧见一行西凉军中还混有南越军,马上又感叹道:
“月华城主也是大善人啊!”
“要我说,西凉与南越联的这个姻,真叫一个佳缘天成!!!想当年西凉饥荒,也全靠南越粮食支援才度过寒冬。西凉王不贪美色,而是看中人品,这才叫好好找夫婿!选男人嘛,无论好丑,终归聪明能干才能把日子过得红火……”
慕广寒:“……”
数个时辰后,风雪不停,反而更加肆虐。
众人着急无用,也只好继续休憩。晚饭时分老村长再度热情洋溢大摆宴席:“说起我们村啊,唉!原先就在天雍神殿近郊,千百年来受神殿庇护。想当年,多少人不远万里,跋山涉水前去朝拜天命大司祭。那时候,咱们村子只是卖个茶水香火,就能收入颇丰……”
“可自从大司祭不在以后。一切就变了,唉!”
“好在如今还有燕王与月华城主共治天下!有这二人在,太平日子一定不远,咱们都有信心!”
村民们:“嗯,有信心!!!”
隔日清早,大雪终停,村民又是恨不得倾尽所有搬空了家来相送。箪食壶浆,仅有的锅铲都非要给拴在西凉战马上。
“……”
战马行远,慕广寒最后一次回望那村庄。
青山环抱之中袅袅炊烟,一座座黄色茅屋用竹篱笆围成的小院,错落有致散布在青绿色的狭窄田埂旁。那就是乱世之中,一群人遮风避雨、赖以生存的家园。
尽管远离故土,生存艰辛,尽管天灾频繁、收成微薄。可村中百姓还是一个个眼中满怀明亮。
“当然有希望,这不是有西凉王和月华城主护着我们嘛!!!”
“到时新朝气象万千,天灾恶鬼自然也无处躲藏!咱们当然也要勤劳肯干、努力重建家园了!听说城主本是世外高人,特意为苍生福祉出山,来给咱们打出个太平天下!到时候,咱们的好日子这不就来了?”
“……”
慕广寒心里略微复杂,他还真不敢当他们口中那些的虚名。
……
他自小在月华城长大,所学文理、经略与兵法外,更有诸多玄幽深奥的道理。
深知乱世之中,人人被命运裹挟。
而他,作为背负宿命的月华城主,亦不过是被裹挟的芸芸众生之一罢了。活着已是不易,又哪里敢去想什么蚍蜉撼树、兼济天下、救万民与水火?
他不敢,亦不配。
他一度不过就是个下山游荡、混吃等死的城主,既无洛南栀那守护一方的仁心,亦没有曾经燕王问鼎天下的野心。
可也不知怎么就一步一步随波逐流,竟也渐渐习惯了南征北战。甚至习惯了于万人之巅,手染鲜血,被敌人憎恨恐惧,被守护的百姓爱戴称颂、顶礼膜拜。
他其实至今也不知,自己这样做究竟对不对、应不应该。
好在,却也不曾懊悔。
随后一行人踏着皑皑白雪继续沿着蜿蜒淮水北上,途中,又遇上了大量受灾逃难的边地百姓。
那其中,有脸上沟壑纵横的老人,有稚嫩孩童,也有衣衫褴褛的年轻的夫妇,背着简陋的行囊干粮,互相依偎在寒风中步履蹒跚。
天裂带来的地裂与尸变之灾,无情地毁去了他们的家园。
一张张困苦的脸,只在看到西凉军时,才终于从无尽暗夜之中看到一丝曙光。
军队口粮充足,多的都分给了灾民。可人们拿了口粮却依旧久久不肯离去,抹着浑浊的泪水非要跟随队伍。
此行凶险,慕广寒当然不能让他们跟随。
一番劝说无果后,他最终不得不让赵红药和宣萝蕤暂时带队留下,帮忙将这些灾民安置在附近山头一处荒废已久的杏林寨中。那杏林寨昔日曾是匪盗窝,后来被西凉军驱赶,空下的寨主虽略显荒凉,至少还能遮风挡雨。
逢遭乱世,谁都无法独善其身。唯有相互扶持才能共度难关。
虽说眼下当务之急,该是全军不顾一切赶往西凉水祭塔。但无论是慕广寒还是西凉众将领心里都清楚——他们之后遭遇的敌人,绝不可能再是普通敌军,而多半是妖邪法阵、鬼怪行尸,甚至前所未见的凶险祸乱。
面对那般敌人,其实全军到齐与否,真的还重要吗?
所以……先救人吧。谁让遇见了呢?众生皆为乱世浮萍,朝不保夕。能伸手拉别人一把就拉吧,至于后面的路,谁都得随机应变,各赌命运。
一日后,风雪终停。
剩余军队继续猛进,很快距离到水祭塔只剩最后一晚的路程。
那夜暂休小憩,慕广寒久违地又做了梦。梦中是他记忆中不曾有过的场景,一切细节却又无比真切。
他看到古祭塔中漫天沙尘,猎猎风刃呼啸锐鸣,大司祭顾冕旒一袭白衣血迹斑驳,手持法杖勉强支撑。风刃在他俊美的脸上留下道道伤口,鲜血淋漓。
他的胸口亦被什么洞穿,温热的血顺着修长的指尖缓缓滑落,染红了祭塔的白石古砖。
他似已强弩之末,不胜余力。
却唯独那双眼中,仍是明亮不屈的焰火。
“献心……守魂。”他突然笑了,吼中最后低沉的声音念出短暂咒语。一时之间,周遭气息微微震颤。一道由无数细小血点汇聚而成的法阵在他胸前交织,光芒柔和,却散发着极为强烈的波动。
献心守魂咒。
那本是只属于另一个寰宇的禁咒,只在姜郁时的记忆中被他的母亲怀蕖公主用过——施咒者献祭魂灵,与仇人同归于尽,以剩余的生命之火回向给爱人,魂魄之力将守护他一生。
可为什么冕旒他会……
咒成。顷刻间,大司祭心脏碎裂开来,他目光隐忍痛极却没有轻哼一声。猩红色疯狂肆虐,刺痛慕广寒的心。而顾冕旒却只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