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宫有兔(121)
眼前景致有如豁然开阔的画卷一般展开,森古的宫殿的墙壁消失了,变成了一片一眼难以望见尽头的空旷,他嗅到了空气的幽冷,一轮暗血红满月就在头顶,那么大,那么近。
低下头去,脚下的不再是桥。
而变成一片浮在浩瀚星空之上的高台,高台下面隐隐有什么暗影浮动,他看不清,于是眯起眼睛去看。直到悚然看清脚下幽暗的美丽星海河里,竟然依稀好像藏着堆叠的森然白骨,那不知道是多少人骨,成山成海没有尽头,仔细看去似乎还合而还叠成了一个巨大的骷髅法阵,让人不寒而栗。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邵霄凌真心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场噩梦。他用力掐自己,能醒吗?好想赶紧从这不舒服的梦里醒来。
“……卑鄙。”
清冷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他陡然抬眼,这才看到眼前不远处,又有另一块高台。
高台之上,是一座像是祭坛一样建筑。那建筑旁有两人,竟是一身黑色夜行装、手执名剑疏璃的洛南栀,和在他对面被他剑指,身着华服头发散乱、唇角带血的南越王顾苏枋。
邵霄凌:“呜呜,南……呜呜呜!”
是南栀!
发出声音的那一刻,脚下站着的地面忽然骤然塌陷。就在他在即将掉落万丈深渊的瞬间,却又被身后白袍人无声无息一把拎起。
惊魂未定之际,邵霄凌茫然只见受伤的顾苏枋得意得勾起了唇角,洛南栀则满眼寒冰:“你以为,我还会在乎他?”
顾苏枋冷笑:“你自然不在乎。”
“呜呜呜!”邵霄凌身子再度一空。
“住手!”
随着洛南栀压抑的一声低吼,洛州少主又被人一把拽回,整个人像一只断线的风筝,脚不沾地荡漾在那一片骷髅之海的上面。
他平时,总被人说傻。
但反而在这持续的惊吓中,整个人含着泪充分振作,迅速把眼前处境猜了个七七八八——放灯之后,多半是洛南栀放心不下他看到的那个像樱祖的人,因而独自夜行查访,结果意外闯进了这南越王顾苏枋搞阴谋祭祀的地方!
邵霄凌犹记,当年他吊儿郎当跟在父兄身边瞎混时,曾跟父兄一起查获了洛州某装神弄鬼“半仙”的活人祭祀。
“半仙”为求长生与荣华,不惜杀害众多童男童女。白骨满院,异常残忍。
他父亲邵子坚大怒,一刀斩下半仙的头。
从那时他就知道了,虽然州侯一家也会每年放灯许愿、也会去庙里带百姓祈福,但也都只是图个吉利彩头。若是真的相信那些江湖上流传的邪门偏法、为一己私欲搞出乱七八糟的活人献祭来,不是愚昧无知至极,就是自私贪婪至极,就该死!
可如今,他再看着脚下那尸山血海,诡异法阵。
真是想不到一向空谷幽兰一般的南越王,披着一张优雅的画皮,也在私底下搞这些?
甚至被南栀撞破了真面目,还绑他做要挟。
月下一片幽深,顾苏枋阖目:“我与洛州本无冤仇,亦无意让侯府最后一点血脉就此断送。”
“如此,你我约定,我将此人完好无损送回洛州,换你心甘情愿助我一臂之力,何如?”
“呜呜呜!”
别管我!邵霄凌虽不知道南越王想要顾苏枋答应什么,但肯定不是好事。什么都别答应!
洛南栀的脸庞,在月下显得有些苍白。
“呜呜呜呜~!”别理他!!!
洛南栀:“你先让他过来,到我身边。”
“你的要求我都答应,但我有最后几句话,要交代他。”
……
那祭坛之上,有暗红色的诡异法阵,一滴滴落下,有如血迹。
洛南栀的凤目,带了一抹柔润的浅红。邵霄凌看着他,其实他真的很不习惯洛南栀穿这么肃穆的黑色,与他皎洁的气质不相称极了,一点都不像他。
“我大概,未必再能回到你身边。”
他垂眸:“霄凌,你要坚强,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阿寒。”
“这把疏离剑,你从小就想要,送给你。”
“……”
邵霄凌接过那剑,抚摸了一下剑身,还好像没心没肺般地笑了。
洛州侯一向如此。
身为两个精英哥哥底下毫无家业负担的吉祥物老三,从小被宠大,到处闯祸也有人兜,惯着他的人太多太多。
就这样被养得众所周知的不知所谓,哪怕父兄家人葬身沙场,抹掉眼泪去接回洛南栀,没过几天就又嬉皮笑脸的。
以至于此时此刻,几句像是诀别的话,在他听来也好似不痛不痒。
“走吧。出去以后立刻离开陌阡,一刻也不要耽误,答应我。”
洛南栀的指尖微微颤抖。
邵霄凌点点头,认真看着那指尖。
他们是“洛州双璧”,从小就在一起,狼狈为奸闯祸闯多了,就有了属于彼此的暗语。
第55章
白衣人带离邵霄凌后,整个祭坛都寂静暗淡了下来。
洛南栀垂眸,平静地在祭坛旁跪下,长发柔顺散落一地。
顾苏枋:“大都督倒也不必一副委屈状。”
“殊不见本王适才也是诚意满满,才会在洛州侯面前……竭力帮你隐瞒‘那个秘密’。”
月下,一片寂静。
洛南栀缓缓抬眼,凤目终于不再寂静无波,而是分明透出毫不掩饰的血色杀意,几近将面前南越王千刀万剐。
顾苏枋见状,却只是笑:“何以凶神恶煞?你我心知肚明,彼此都是沾满污泥肮脏、再也无法回头之人,同舟共济,不是理所当然?”
“大都督也该……多往好处想才是。”
他凑上去,漂亮的唇勾起,轻声道:“如此这般收场,你从此在至爱亲朋心中,便永远是那明月皎皎、纤尘不染。”
“一切过往不堪,自此掩入尘土,再也不必提心吊胆有朝一日被人堪破、众叛亲离。”
洛南栀闭目不言。
半晌。
“南越王赌咒发誓,此生绝不伤害霄凌,还望不要违背誓言。”
顾苏枋又笑了,抬起右手在祭坛上抚摸了一下。
只见那祭坛上暗红色的火顷刻便有如活物一般,开始循着他的手向上爬。片刻以后,掌心燃着的火光明灭映着他那张明暗不定的俊美脸庞。随即,一颗暗淡的月光色珠子,缓缓出现在火光之中。
无数血光如同枝蔓,从祭坛血色眼延伸而下,沿着地面攀爬,逐渐覆上洛南栀周身。
洛南栀无言等着预想中的疼痛。
却偏偏余光一闪,隐隐看见似乎暗黑虚空中的另一个方向,还有几道人影。
皱眉仔细望去,才发现不远处的虚空里,确实还默然立着有几名白袍人,一行人押着一个跟他同样周身被藤蔓状血色火光包裹的男人。
那人脸色苍白,虽被折磨得有些形销骨立,仍能看得出俊逸的轮廓。
竟是被秘密扣押南越一月有余的乌恒侯卫留夷!
不及洛南栀多想,就见顾苏枋手中火光开始闪耀沸腾,月光珠不断微明,连带周身一身暗金色的华服都被升腾的气流引得飘散在空中。
卫留夷身下火蔓瞬间被催动,龙蛇盘舞一般,转眼就荆棘游走遍其全身。卫留夷闷哼,瞬间血色全无,随即那火光更将他一力托起,从他身上席卷而出一些似是月色流萤般的光华,随即就将他弃如敝履,然后那火光径自飞舞旋转,带着从他身上采下的月色荧光团团飞向顾苏枋,蝶舞一般旋转着汇聚到南越王手中那只月光珠上。
珠子原本只有暗淡的微光。
却在吸收了流萤以后,肉眼可见清透了几分。
可顾苏枋却狠狠皱了眉,似乎对这个结果十分不满,随即又被逗乐了。
“这算什么?”
他的眼中,满是高傲与鄙夷:“还以为他对你有多真心,结果竟只有这么点‘月华’,可见他多半,根本就没真心爱过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