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龙(65)
卫戈走到林晗身边,握住他冰凉的手,道:“伤着了?”
“哪有那么娇贵。”林晗道,转头去看方黎昕,“方公子,现在你总能告诉我,你怎么会出现在长公主府了吧?”
此时的方黎昕已经冷静下来,脸上有些不情愿,无可奈何地叹道:“我有苦衷。”
林晗瞟了眼山门的方向,道:“是何原因?”
方黎昕定定地瞧着他,眼中蓦然染上浓重的悲凉,而后是悔恨。
“你还记得我的表姐么?”他嗓中哽了哽,呼出口白雾,“你来我们家的时候,她即将要出嫁,嫁个官宦人家的贵公子,相夫教子,平安喜乐。”
林晗没有忘,颔首道:“是杨萤姑娘。”
方黎昕竖着眉,怒道:“后来你突然消失,不出七日,朝廷的走狗就找上了表姐家。杨家上下百余口人,从主子到仆从,全被他们带走不知去向!只恨我那时候在外,不曾得知此事,连叔婶兄弟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林晗颇为震惊,如何也想不到杨家会因他遭受无妄之灾。
“是谁把杨家人带走的?”他忙着追问,“如今……有消息么?”
“我还要问你呢!”方黎昕愤怒地上前,攥住林晗的衣襟,眼中却带着泪光,“你到底是什么人,我要到哪去找他们?”
一旁的卫戈费力地把两人分开,道:“方公子,带走他们的人是什么衣着打扮?”
方黎昕怒气冲冲地抹了把脸,努力平复着心绪:“我没亲眼见过,听表姐家邻居说,穿着一身黑,腰上带着刀和令牌,衣服上有银色的鱼。”
林晗与卫戈对视一眼,有七成可能是兰庭卫。
他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角,不知如何面对方黎昕,更是对杨家人有愧。方黎昕喘匀了气,道:“我四处打点,用尽了一切法子,终于从表姐未婚夫家中探到口风。姐姐杨萤被充作官奴,流落太乐坊,那家人跟她退了婚,另择姻缘,不久后要娶世族小姐了。”
他停顿了一瞬,低声道:“赎出姐姐后,接着打听叔叔婶婶的消息,后来才知道,二老被人关进了刑台,年高体弱,双双病死在狱中。表姐大病一场,几乎要随双亲而去,到镜谷求见神医,总算保住性命。只是她性情大变,听了有心人唆使,投入了白莲教,我怎么劝都没有用。”
林晗犹疑道:“所以,你是为了杨萤姑娘来的?”
方黎昕点了点头:“被你们抓的那个达戎人叫明无心,也是白莲教头目之一,就是他蛊惑了表姐。我若不去救他,表姐便会去,我不能让她涉险。”
“那你姐姐呢?”卫戈问。
方黎昕止住话头,不打算暴露杨萤。卫戈道:“你不是说想劝她脱离白莲教?”
“我是有这个心。”方黎昕满脸忧愁,“也告诉她白莲教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邪异,可我的话完全不管用。为了以前的未婚夫,就是那个抛弃她另攀高枝的负心人,还要去东都抢亲!”
林晗皱眉:“抢亲?”
方黎昕嘲道:“人家可是飞黄腾达,要跟裴氏旁支的小姐成亲了。听说,那家的二郎如今是当朝丞相身边的红人。”
第71章 皑如山上雪
林晗揉了揉眉心,暗叹天意弄人,所有的事仿佛连成结,一环套着一环。
“裴纯行家里什么时候办喜事,”他朝卫戈问道,“你知道么?”
那天他来送请帖的时候,林晗只粗略瞟了眼,不记得时日。杨萤的事跟他牵扯颇深,还跟白莲教有关联,看来需得去一趟东都。
“冬月初十。”卫戈道,“去建鄣?”
方黎昕警惕道:“你们去干什么?”
林晗道:“方公子,此事确是我拖累了杨家。可你知道白莲教并非善类,岂能坐视他们抢婚?”
方黎昕怔了一瞬,随后被他的话语激怒:“你说的是人话吗!表姐虽然误入歧途,但她始终是我的亲人,我若不帮她,跟禽兽何异?”
“哪有那么简单,”林晗冷笑一声,从怀中取出兰庭卫送来的密折,“今日你也看到了,舒崇雪带着一帮喽啰大费周章地跑到都城来,堂堂白莲教如此菩萨心肠,就是助你姐姐抢亲来的?”
方黎昕哑然,匆忙翻开那本密折,接着熹微的晨光细读,两条手臂不断颤抖。
奉陵是白莲教总坛所在,也是邪异最为顽固的地方。密折上的语句简练,说盘踞在奉陵的白莲教徒们大举北上,似是酝酿着一个遮天的阴谋。
狂热的教徒们把生死置之度外,甘愿为了所谓的信仰牺牲,甚至前仆后继地追求牺牲,将死亡看成是对真神的皈依。他们眼里的信仰,不过是铲除异己,制造杀戮。
甚至是,毁灭一座繁华的都城。
方黎昕倏然明白过来,两条手臂无力地垂落,脸色苍白。林晗捡起掉在地上的密折,对卫戈道:“明无心呢?”
“人抓住了,正在审。”
林晗计算着时日,离初十还有五天,料想应该能把事情解决掉。
“不着急,先回盛京。”林晗沉吟片刻,“还有许多事情不够清楚,继续追查下去。唔,裴信应当知道派人搜查混进城中的白莲教徒,定要全部抓起来,不能让他们在天子脚下猖獗。”
“林晗。”沉默许久的方黎昕突然出声,“我想求你一件事。”
林晗唇角微扬,柔和地看向他:“我答应你。”
方黎昕愕然,轻咳一声,道:“能不能放过杨萤。”
林晗默然一瞬:“天下百姓误入歧途的不在少数,每每思及此事,我也十分痛心。”
“我跟你们一起去盛京,去东都。”方黎昕握紧拳头,再微微松开,双眼企盼地看着他,“表姐只是被骗,她从没害过人,我一定能阻止她的!”
林晗点点头,轻声道:“我跟你一起。”
方黎昕先是一愣,随即被林晗拍了拍肩头。
“我和你一起去,把表姐带回来。”
他明白了林晗的意思,喉间像是哽了一根滚烫的刺,眼前飘忽的风雪被涌现的泪意模糊。
家破人亡之后奔走数月,看尽了世态炎凉,第一个真心朝他伸出援手的,竟是他原本认定的仇人。
他迎着寒风眨了眨眼,抖落眼睫上的冰凌,深吸口气道:“林晗,杨家的事因你而起,我没法替逝者原谅谁,可是就我一人来说,我很感谢你愿意助我。”
林晗笑了笑,点点头:“我知道。”
两人暂时和解,林晗朝山门望了眼,转向卫戈道:“怎么来的,骑马了么?”
来的时候一个人,回去的时候三个,他只有一匹马,这该如何是好,难不成要让他俩跑步回去?
卫戈还没说话,他们便听一个冷如寒泉的声音道:“你们的马没了。”
山里风雪肆虐,声如洪涛,方黎昕一时没听清,有些火大,对着江千树道:“你骂谁呢?”
江千树已经扫完了地,正在泉边老松下盘膝而坐。冰肌玉骨,衣袂翩翩,臂弯挂着一柄洁白的拂尘,身后仙气缭绕。
他的嗓音沉稳如常,道:“不信便去看看。舒崇雪走的时候,白莲教顺便把马牵走了。”
卫戈行事利落,恰好从山门外走进来,对林晗摇了摇头。
“唉。”林晗捂着额头愁眉不展,“这叫什么事。”
江千树定定地看向他,轻启薄唇:“掌门此刻在三清殿。”
林晗顿首:“我等在此叨扰,还未拜见清徽真人,劳烦引见。”
江千树执起拂尘,飘然起身,白衣不沾片雪。
“跟我来。”
玉虚现任掌门清徽真人跟朝廷关系匪浅。他还没了却凡尘,出家修道之前,亦是出身名门,便是在燕云之乱后离开家族的裴皑。
裴皑是裴信的叔叔,裴倓的父亲,在他们家中算是辈分最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