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龙(176)
王经躬身行了个大礼,道:“臣遵命。”
王家的事说完,眼看着快到点卯的时刻。林晗刻意拖得晚了些,单枪匹马踩在点卯的时辰后,进了都护府。属官先前吃了一顿下马威,知道衡王不是个好惹的角色,纷纷学乖了些,鸡鸣时分便起床办差,此刻都在府衙内忙得脚不沾地,见了他来,都放下手里事务,恭正地交手行礼。
林晗看着府内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属官小吏,大清早被王凝点着的一肚子火气,霎时消弭了许多。他将今早写好的布告交给几个胥吏看了,让他们先行誊抄,便只身回书房去。
书房外守着几个燕云军,宛康周边县镇的长吏已经到了,一看到林晗,不约而同地弯腰行礼。
“明公安康。”
“几位同僚好。”林晗笑道,“辛苦你们专程跑一趟。天灾之下,还需我等戮力同心,共克时艰。”
书房狭小,一堆人挤进去说话,终是不便。林晗便让韩炼差人搬来许多桌椅,再令人送上茶水,与地方官们坐在一处议事。
“几县灾情都报上来了?”
张谌道:“都登记成簿册,送来府中了。”
“好,办得不错。”
林晗点点头,翻阅着府库的名录。先前他让人从富户手里要的粮食都入库了,卫戈说不用他操心军饷,宛康现在的存粮应付全城一个月的消耗绰绰有余。
“韩校尉,去拉一队人来候着。等说完事,几位县令便去府库领粮,让燕云军帮忙送到周边赈灾。”
“是!”
几个县官听了,立时喜上眉梢,拿公服袖子揩揩脸,几欲涕泪纵横,连呼明公英明,解了苍生燃眉之急。林晗瞅了一圈,叹道:“举手之劳,原本就是州府分内之事。后续放粮、赈济,还得你们亲力亲为。”
张谌起身行了个大礼:“下官替百姓多谢都护。”
林晗摆摆手,眉头蹙着:“不必声张,我并非那等沽名钓誉之徒。你们今日回去,我要叮嘱三件事。其一,千万做好放粮的账册,一粟一米到了何人手里,都不可马虎了。其二,劝农的事,一刻也不可耽搁。其三,各地的流民,你们看着办,务必给我想法子让百姓回到原籍。”
那几人面露难色,道:“都护,这……”
林晗知道这事颇为难办,便耐着性子道:“抓铁定是不成的,你们手里有粮,就是骗,也得把人骗回去种地。我出个主意,你们参详着来,回去发放粮布告,勒令众人凭借户籍领取口粮,他们自个便想回家了。”
话说到一半,韩炼晃晃悠悠地倚在廊柱边窥探。林晗说了几句嘘寒问暖的客套话,遣散了地方官,便冲那鬼祟的小子招招手。
“什么事?”
韩炼道:“聂将军来了。”
林晗喝了口茶,道:“让他过来。”
聂峥得了准许,披挂着玄甲进门,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含宁,含宁!我听说昨晚府中有刺客,你怎么不说一声,没事吧?”
“没事,”林晗嗓子仍是有些痛,吞了口茶水,指向身旁一把椅子,“你坐,我正好有事情找你。”
聂峥不放心地端详他一番,按着佩剑坐下,眉间有些懊恼的神色。
“什么事。你尽管说。”
林晗笑着拍拍他肩头,道:“我打算让你接管宛康府兵。”
聂峥皱眉道:“怎么不找裴桓?”
“他手里已经有燕云军了,”林晗轻声道,“再说了,他明面上还不是我的部下,朝廷有人忌惮他,我也怕他风头太盛,反而因功绩惹上祸端。”
聂峥思索片刻,认真地看着他:“我出身聂氏,你不怕给自己惹上麻烦?”
“嘁,”林晗捧着茶盏,横他一眼,“宛康会战,我给你报的首功,谁敢说什么,让王经去骂。”
“王经跟我可不对付。”聂峥挑眉。
林晗砰地放下茶盏,横眉冷眼,干脆耍赖:“你烦死了,就说答应不答应吧?”
聂峥哭笑不得,连应了三声好,道:“学校选址我看好了,你什么时候去看看?”
林晗伸出白净的手心,问:“有图册吗,让我瞧瞧。”
聂峥面露为难,迟疑道:“这倒没有。图册哪有亲眼见着好看。也不远,就在樊川附近的伊阙山。”
“先不急,”林晗敲敲桌面,笑道,“有个事你先去办了,昨晚的刺客应当是高柔残部,你去宛康府兵坐镇,给我连萝卜带藤儿都拔干净。”
聂峥了然地颔首,起身道:“还有没,没事我走了?”
林晗清了清嗓,正要开口,却被他抢白。
“你嗓子怎么了,昨天宴席上就不对劲。”
林晗脸色一赧,心虚道:“无碍。我还真想起个事情要你办。显历三年宫里印了几本政辩书,你有印象没?
聂峥没听清,一脸狐疑:“枕边书?你嗓子……”
林晗捏着喉咙咳两声,正色道:“别嗓子不嗓子的了,去给我把书找来。”
“哦,”聂峥懒洋洋地答道,“显历三年是吧。”
“府军的事别忘了,”林晗再三叮嘱,“审人用刑可以,别太过分。”
第188章 连弩
送走聂峥,下一个访客接踵而至。来人一袭潜鳞戢羽黑袍,腰别长刀,姿容恬静,亭亭地立在廊下,目光垂向地面。
林晗审视他片刻,玩味一笑。
“兰庭卫都是美人。裴丞相挑你们的时候,莫非看脸的么?”
他倒是没胡诌。裴信确实喜欢漂亮的人,丞相府不愧有兰庭之名,里面办事的属官没有一个不是好颜色。裴信自己也坦荡承认,说什么“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当初林晗住在他府上,可是亲眼见过,丞相挑剔至极,就是眼目所及处摆放的物件长得寒碜些,他也会让人换掉。
那人头埋得更低,几丝黑发被风掀动,嗓音发抖:“奴婢惶恐。”
“你就是子绡?”林晗垂眸打量他,盯着一截光洁细腻的下巴,笑道,“抬头,让我看看。”
子绡顺从地抬起头,却仍是不敢直视他。林晗审视良久,戏谑地抬了抬眉梢。
这人确是肤若芝兰,眉如远山的好相貌,只是瞧着骨子里虚弱了些,似乎病怏怏的。
裴信调教出来的兰庭卫,个个功夫深厚,手段狠辣,偏偏都对主子唯命是从,平日里一副任人蹂躏也毫无怨言的柔弱模样,看着便让他生出些想捉弄欺负的心思。
“眼睛抬起来,”林晗玩心大盛,温声道,“也让我瞧瞧。”
子绡像是个训练有素的偶人,立时抬起眼帘,望向声音来处。林晗看见他的眼睛,顿时一怔,那双瞳仁漆黑涣散,宛如玻璃珠子,瞧着没有半点生气。
“你……看不见?”
子绡握着佩剑下跪,铿锵道:“奴婢有这把剑在手,定会拼死护卫主人。”
林晗长叹一声,顿时扫兴,道:“罢了,我哪里需要你护着。说吧,情况如何,你追的人呢?”
子绡低头禀报:“带过来了。主人可要审问?”
“嗯,”林晗回想起捉他那刺客,浑身便泛起一股黏糊劲,十分不舒坦,“就在这吧。”
子绡领命出去,不一会拽回来个奄奄一息的黑衣刺客,仿佛丢口袋似的,将人掼在地上。他抽刀出鞘,横向那有气无力的刺客颈边,低沉而狠厉地警告:“老实点。”
林晗踱到二人跟前,俯身扳过那刺客歪垂的脑袋,微微皱眉。
刺客发丝蓬乱,脸上几道锋利的血痕。除了血迹,便再无别的污渍。
“不是他。”他冷冷道。
子绡持刀的手一顿,有些不知所措:“主人……”
林晗松开双手,拍了拍沾上的泥土,道:“我在书阁里和那刺客头目交手过,当时使的是墨笔,他脸上应该留下墨迹,一路奔逃,来不及清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