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加热了他的冷血(45)
赫伦于瞬间清醒过来,抓住卢卡斯的手,急切地问:“你什么意思?!”
卢卡斯沉默着,使劲抽打几下马背。马被彻底刺激到了,惊狂地向前奔驰。
“卢卡斯!”赫伦焦急地喊他的名字,感到头晕眼花。
卢卡斯没有继续挥动马鞭了。他侧过身,一把搂过赫伦的脖子,捧起了他的脸。
月光将卢卡斯的脸照亮一半。他抿着嘴,表情十分坚定,睫毛被风吹得乱颤。
赫伦能看见他的瞳孔在逐渐放大,近乎半透明的蓝眼珠闪出类似仲夏白昼的亮芒,象蓝色海面上喷薄而出的日光。即使一语不发,他都能将所有的温柔通过这双眼传达出来。
赫伦有所预感。他抓着他的衣领,浑身颤抖,不住地摇头,耳边是嗡嗡的风声,眼前象泛起茫茫大水,视线愈发不清晰。风把他的长发吹到脸前,扎得卢卡斯有点疼。
“别这样……卢卡斯……别这样做……求你了……”他摒弃了身段,双眼湿漉漉的,卑微地哀求。
卢卡斯紧绷的面孔有所松动,把他被吹乱的头发拨到后面。他一直闭着嘴,眉头揪紧,扯出一个还算合格的微笑,硬是把骨子里的难受压制下去。
他静默一小会,将手指滑进赫伦的发间,吻了他。
赫伦更加激烈地回吻着,更象是他在主动索吻。
他抓紧卢卡斯的头发,闭着眼睛,用尽全身力气去亲吻,而不是象之前那样带着欲望和挑逗。
他特别动情,忘记了车里的塞涅卡,也忘记了身后的狮子,好象与卢卡斯一齐从这个凄冷残酷的世间分离出来。
卢卡斯搂着他的背安抚他,他们的气息融为一体。他轻柔的爱抚透过衣料,如狡猾细小的游鱼,猛地扎入赫伦的心房,搅动起天翻地覆的动静。
这一瞬间赫伦觉悟了什么。
这让他激动异常,心脏加紧了震颤,产生一种前所未有的皈依感,好象精神空虚的颓废者找到了值得托付灵魂的宗教。他涨红了脸,全身的血液再次沸涌起来,后背出了一层热汗,连耳朵都充了血。他抑制许久的感性得到释放,甚至觉得于此刻和卢卡斯一起死去也不遗憾。
他们没有吻得很久。卢卡斯推开他,冲他一笑,握起了手里的剑。
赫伦固执地抱紧他的肩膀,不让他动弹。他的气息紊乱,在卢卡斯耳边哽咽着:“我爱你……卢卡斯……”
卢卡斯僵硬一下,嘴唇轻颤。他的眼角微微弯起,刻上幸福的神采。他微微笑起来,动了动嘴唇,克制一下,还是说出口了:“别记着我。”
他给出了与当年截然相反的遗言。
赫伦一愣,在迟疑的瞬间后脖遭到一记撞击,立刻失去了意识……
第52章 失语的赫伦
赫伦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简陋的房屋里。房柱由沙泥石头堆砌,棉被也是粗布织成,这是一间典型的平民住宅。
赫伦只觉得后脑酸胀。在他睁开眼的那一瞬间,昏迷之前的记忆就涌上心头,浮现在他眼帘内,梭子一般飞快地蹿过眼前。
惨白的月亮、卢卡斯的蓝眼睛、他说的话语,像烙刻在赫伦的灵魂里,与他的血液合而为一。这些记忆纵使头脑昏沉,都会一遍遍地重现,如尖钩子戳开心脏一样,勾出记忆时就是受苦之时。
赫伦艰难地坐起身,黑眼睛罩一层恍惚的雾气。他感觉血液里零零散散地流淌着那些痛楚的记忆,然后它们从四肢百骸慢慢回拢,聚集成一团结石般的硬物,硌在自己的肺部,不上不下,像是要把自己生生憋死过去。
“您醒了?!”一个很稚嫩的童声传过来,带着惊喜的语气。
赫伦没有说话,只是懵懵地点了点头。他顺着声音看过去。
一个小孩儿抱着塞涅卡,圆脸大眼睛,一脸稚气的微笑,脚边还有一条欢腾地摇尾巴的小狗。
赫伦觉得这张孩子脸有点眼熟,包括那只腿短身子胖的小狗,却追溯不到具体的记忆。
小孩儿从抽屉里翻出一块红纱,冲赫伦摇了摇,笑着说:“您还记得我嘛?那天……我把您的车窗纱撕了下来,您宽厚地饶恕了我。”
赫伦想张口说话,却发现自己出不了声音。他觉得喉咙像被一层蜡封住,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他捂着脖子咳嗽半天,眼前逐渐溢满黑气。他的视野愈发模糊,呼吸短促起来。
小孩儿有点奇怪,他慢慢走近床边,“您怎么了?”
赫伦哆嗦着,比划了一个写字的动作。小孩儿明白他的意思,为他拿来蜡板和刻笔。
赫伦想了想,许久才写道:“你见到一个金发碧眼的奴隶没有?”
小孩儿看一眼蜡板,摇了摇头:“您的马疯了一样闯到城区,把油坊的橄榄油桶都打翻了,还碾死了一只会下蛋的母鸡!最后还是被几个马夫一起制服的。我看见车窗上被撕了一半的红纱,一下子就想起您了。”
他回想着,“您昏倒在车里,身边就只有这个小娃娃。当时他还在大哭呢!”
他伸出胳膊,把塞涅卡一托。
塞涅卡已经醒了,十分乖巧。除了原本的胖脸小了一圈,脸色没有以前红润外,还算没有太大的变化。
他看见赫伦,冲他笑起来,咿咿呀呀叫着。两片唇瓣咧开,鼓起的大脑门在烛光下微微发亮。
赫伦看着可爱而无知的婴儿,心里一阵钝痛。
他接过塞涅卡,直接下了床,从随身携带的钱袋里掏出银币,赏给他一些钱。
“您要走了吗?”小孩儿捏着钱币,有些担忧地说,“我的父亲是医生,他说您的头部受到撞击才会昏过去,需要好好休息。”
赫伦僵立着,怅然若失,思绪游离到远方,整个灵魂好象都随着思绪飘到极远处了。
他愣了半天,才想起拿刻笔,写道:“给我找个马夫,我需要去郊野一趟,就是现在!”
小孩儿瞄了一眼,没敢反驳他,抱起小狗就跑去外面了。
他住在穷人聚集的街区,邻居就是一位供贵族富人使唤的公共奴隶,职业便是驾驶马车。
车夫是个老实忠厚的穷人,接过赫伦的钱币时,还下跪道了谢。
……
赫伦晃晃悠悠地坐着马车,再次回到郊野。他抱着塞涅卡,在车夫的搀扶下走到与卢卡斯分离的地方。
郊野的寒风不减,呜呜地涌动在他耳边。月亮已经走到夜幕中央了,依旧散发着惨淡的白,好象环境的冷都是由这轮寒月吐出来的。远方浮动着连绵的黑山,近处是坚硬的黑荆棘。唯有枯黄干燥的草丛,证明这个地方还有颜色。
赫伦的斗篷被吹得鼓起,肺部里无形的结石还在浮游着。他顺着沿路的小径,哆哆嗦嗦地走着,嘴唇越来越抖。
郊外早已没有了狮子。赫伦走了很久,在一丛枯草上看见了半干涸的血迹。
他眼前发黑,喉头吞咽一下,继续往前走。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像一个带活气的尸体一样走着;最终,他在粗糙沙石间捡起了卢卡斯的剑。
赫伦趔趄一下,用手捂着嘴,耳边响起雷电爆裂的声音。他的眼前逐渐漫起黑水,漆黑一片,此刻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车夫扶着他慢慢走回马车。根据蜡板上提前写好的指示,他驾着马车,将赫伦送回了家。
赫伦恍恍惚惚地下马车,走进自己的家宅。
奴隶们连忙迎上来,女奴接过他怀里的塞涅卡。
赫伦刻写了命令,捂着胸口往前走着。
他手里拿着卢卡斯的剑,腿脚像失去了重量,越来越轻飘。他什么都看不清楚,眼前分布着零碎的光芒,脑袋里象有一滩沉滞的油脂在乱晃。他的呼吸逐渐微弱起来,胸口间的闷郁块儿愈发往上提,马上就要呕出来。
终于,他承受不住,软绵绵地跪倒在地。
他抓着前襟,急促地喘息几下,喉头一疼,就吐出了一滩血。
……
加图索接到口信,拉起睡梦中的苏拉,当即赶到表弟的家宅。
苏拉在见到塞涅卡的那一刻,死去已久的灵魂又复活了。她失去神采的眼睛被点亮了,枯萎的皮肤在见到儿子时丰润起来;好象一具白骨迅速生长起血管和皮肉,五脏六腑重新开始运作了。
她搂抱着塞涅卡,拼命亲吻他,一边吻一边哭。
加图索没能在中庭里见到赫伦。按照礼仪,赫伦应该亲自在中庭迎接他们。
他产生一种不太好的直觉。
他没有告诉苏拉,径自去了赫伦的卧室。
赫伦僵硬地躺着,面无血丝,嘴唇也泛白,柔软的长发散落在枕被间,被子盖到他雪白的颈项。他的黑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帷幔,也不眨眼,完全失神,没有了聚光,像蒙上灰尘的两颗黑珍珠。他的呼吸似乎只出不进,像一只空洞的空壳子。
“我的天哪!我亲爱的赫伦……”加图索走到床边,震惊地说,“你怎么了?!”
赫伦没有反应。
加图索很惊慌。他坐到床边,摇了一下他的肩膀,问:“我的表弟……你看上去就像丢掉了灵魂……”
赫伦缓缓移动眼珠,视线漫无目的地撞上加图索的眼睛。就这样,他看了加图索半天,才意识到表哥来了。
他无声地坐起来,靠躺在枕头上,拿过床边的蜡板。他停顿半天,捏着刻笔的右手不停颤抖,颤巍巍地刻写道:“他还是死了。”
“谁死了?!”加图索惊道,“天啊!你不能说话了吗?我的天啊……”
他震惊地叫嚷着,脑门感到一阵凉意,脑际里掠过许多惊险恐怖的场面。他甚至觉得赫伦已经疯了,不然不会写出这么荒诞的话。
他握住赫伦的手,惊慌地问:“你是怎么救出塞涅卡的?”
赫伦思维混乱,头发散乱地披下来,显得很病态而脆弱。他躺回靠枕,眼窝泛红,脸色黯沉得像蒙了一片灰纱。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像即将溺水而亡的人。
加图索赶紧把他扶回床上,给他盖好被子。他并不认为,此时的赫伦能够清楚地说话。
赫伦的情绪激动,卢卡斯的死亡如针扎肉,给他造成极大的刺激。他的力气像是随着喘息渐渐被抽走,很快就蹙着眉陷入了昏睡。
加图索安顿好表弟,将纱帐放了下来,叹了口气。
他找到一个奴隶,问:“你的主人之前去哪儿了?”
“不知道。”奴隶摇了摇头,一脸茫然:“他只说要出门,让我们准备马车,就带着护卫走了。”
“他带谁一起走的?”
“卢卡斯,但他并没有回来。”奴隶说,“他是个勇敢威猛的角斗士,主人非常信任他。”
加图索想到那个强壮健硕的身影,心里一紧。身为政客的敏锐直觉,让他多少有些了然。
“照顾好你们的主人。”加图索命令道,“明天我再来看他。”
奴隶唯唯诺诺地答应了。
……
第二天清早,在奴隶给水钟蓄水时,加图索就带着苏拉一起过来了。
赫伦已经起床,坐在镜前梳理头发。
他神情木然,原本如星辰般璀璨的眼睛涣散无光,好象遮了一层云翳。身上只穿一件内衬衣,小腿和脚全部光裸着,就这么踩在冰凉的大理石上。他深刻纤细的锁骨线影影绰绰,被长而凌乱的头发半遮住;而他极为端美的五官也因为柔和的鬓发,使他雌雄莫辨,甚至有种病态美。
他拉扯着绳子,将长发系成类似马尾的一束,通过面前的铜镜看向身后的加图索夫妇。
加图索注意到,今天他没有点燃熏香。
“赫伦?”加图索咳了咳,试探性地喊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