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加热了他的冷血(44)
赫伦头皮发紧,坐上椅子,警惕地面对他,一脸凝重。
布鲁图斯严肃一会,突然笑了,笑声嘶哑难听。他紧握着的刀锋也随之颤抖着,透着一股古怪气。
“你紧张得就象是看见了吃人的恶鬼。”他口齿不清地说,“到头来,你会是送我去冥界的人,用你这张令我恨之入骨的脸……”
“你要怎样才会把塞涅卡给我?”赫伦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直接地问。
布鲁图斯为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酒,晃了晃杯子。他的蒜头鼻油腻发亮,眉毛轻佻地抬着,嘴巴诡异地上弯。
“陪我说会话吧!无论说什么都行。”
他喝光了葡萄酒,神色显出疲惫,“我已经连续十天没有开口说话了。虽然对象是你,但好歹比闭着嘴强一点。”
赫伦觉得奇怪。布鲁图斯曾三番五次地要害死他,现在却平静得不像话。
“塞涅卡怎么会到你的手里?据我所知,你应该不知道我会去阿佩加山。”
“因为我的哥哥是尊贵的安敦尼大人。他的众多眼线使他耳听八方。他嘱咐我替他看管这个只会哭闹和撒尿的蠢婴儿。”他喝着酒,轻轻松松地说出了事实。
赫伦震惊起来。这句话象一只锋利的剪刀,将团纠在心里的所有谜团逐个剪开。他的记忆从此时此刻疾速倒回到了阿佩加山,无法解释的、单独的记忆碎片被这句话拼得完整。他想起了达荷,明白了一切,包括前世与今生。
布鲁图斯捏起塞涅卡的小手,摆了摆,嘴里发出逗小孩玩乐的声音,尽管孩子在沉睡。他就这样自顾自的,自得其乐,象个疯子在暂时安静地玩耍。
“真可惜啊!”布鲁图斯放下孩子的小手,对着夜幕长叹一声,“他也不过是将我当成工具,随意地、象使唤奴隶一样使唤我……”
他原本还淡然的脸,一下子阴沉起来,其过程只是瞬间。他低低地阴笑着,象地狱深渊走来的鬼魂,身披血泡和烂肉,前来人间复仇。他瞪大眼睛,嘴角夸张地下咧,脸部肌肉抽搐着,好象马上就要有个鬼魂撕烂他的皮肤而出。
“那个恶心的家伙,我就算死了,也不会忘记他……我要用我的利爪抓烂他的脸……把他的五脏六腑挖出来剁碎!油炸他的眼睛!让他长久地生活在屎尿里,为粪蛆慢慢地啃食……”
布鲁图斯瞬间的转变,让赫伦不寒而栗。
他就这么咒骂一会,忽然又清醒过来,眯着小眼睛一笑,似乎刚才的可怖脸色从不存在。
“不过,我已经在报复他了……”他正常地笑着说,“我今天没有让加图索过来,就是对他最大的报复。他知道了一定会气疯的!哈哈!”
赫伦一直沉默着。他觉得不说话更安全一些。
布鲁图斯不在乎是否得到回应,他只是找个人说话而已。赫伦在他对面紧绷地坐着,他就歪斜着身体喝酒,时不时冒出癫狂的举动。
“他不过是被领养到安敦尼而已……”布鲁图斯弓腰抬头,身体前后摇晃,活象一只缩头的乌龟,“我和他可是出自于同一个家庭!我和他的血脉完全一样!”
他缩起鼻子,忽然委屈起来。他疯了似的晃着脑袋,鼻涕流到嘴巴上他也懒得擦掉,“我本来也要去安敦尼的……在那样的好家庭长大……我的母亲在死前将我和哥哥托付给他们……他们却不要我……他们抛弃了我……”
他甩着头,用短刀狠狠刻划着石桌,发出刺耳尖利的声响,回荡在整个家宅里,再从四面八方反弹回来,刺入赫伦的耳朵。
“他们抛弃了我!他们抛弃了我!他们抛弃了我……”
他不停重复着,声音象冲入天上似的越来越高,越来越尖,最后完全不似他本人的声音,象有魔鬼附他身上替他开口说话。
赫伦后背发麻,不禁毛骨悚然。
第51章 爱上卢卡斯的一瞬
布鲁图斯全身发抖,气愤与狂笑在他脸上交错,使他看起来极为扭曲;好象内心深处所有的情感都喷发出来,反而把他本身给控制住了。
他的眼睛慢慢上抬,盯住了赫伦,阴涔涔的,“你为什么不说话?你难道对我冷清的家宅没有异议吗?我要你说话!”
赫伦环视四周。
厅殿的大门紧闭,玻璃窗里面的房间黑漆漆的,没有烛光,昏暗得象聚了一团缓缓流动的黑雾,沉闷而邪恶。以食郊野腐尸为生的乌鸦停立在屋檐尖,传来沙哑苍老的声音。黑褐色的枯藤紧紧缠绕,象黑色的冥河水一样淹没了围墙,错乱地伸向中庭。
赫伦觉得,呼吸一口这里的空气,肺部就会充满黑色的气雾,自己也离死亡更近一步。
“格奈娅呢?”赫伦问,“你说你十天没有与人说话了,你的养母呢?”
布鲁图斯等这个问题已经很久了。他放松地呼出一口气,眉毛掉了线似的一高一低,眼睑不停打颤。他的眉线呈悲伤的倒立,嘴角却勾翘起。
他干笑两声,“你问了……你终于问了……”
他的手扒紧桌边,硬生生地大笑,十分狂躁,好象他的喉咙是干草枯木堆积形成的,没有一点人类该有的圆润。他的笑容疯癫,脸上流着泪,拼命捶打着石桌,敲得咚咚作响。
“终于问了啊……我就是为了等这个问题才一直没动手啊……”他抹掉眼泪,笑着说。
赫伦猛地攥起拳,心脏犹如高悬在喉头,警惕地砰砰直跳。
“她死了,被我一刀刀捅死的。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的血……最后我把她的肚子剖开时,她的肠子就象蛇一样钻出来……她的心脏就和我的拳头一样大……”
“你杀了她?!”赫伦脊背发凉,惊声道。
布鲁图斯指着他的脸,捂着肚子哈哈大笑:“你吃惊的表情就和普林尼当年一样!”
“你杀了你的养母,绞刑台就是你的皈依处。”赫伦沉下脸色,“你甚至大胆地在信纸上盖印章……冥河与你仅仅一步之遥。”
布鲁图斯漫不经心。他胡乱地抓了抓头发,慢吞吞地咂着酒,脸色愈发苍白,手指开始颤抖。他看似很豁然地笑着,眼珠却在乱晃。
“我杀了我最爱的母亲,我没有理由活下去。人在糊涂时犯了错,总要在清醒时付出代价。不是嘛?”
赫伦沉缓地开口:“我以为象你这种人不会有付出代价的意识。你打算伪造遗嘱谋财害命时,可是不遗余力的!”
布鲁图斯喝光最后一口酒,乜斜地看着他,面露不屑,象个蔑视王法胡言乱语的疯子,有种破罐破摔的张狂。
“那又怎么样呢!”他有嘲笑的语气,“人本来就是卑贱下流的生命,有什么不能忍的呢?!”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死死搂紧襁褓,脑袋不受控制地乱颤。他的呼吸越来越短促,象哮喘病发一样,汗水成道从额角流下。他的脸色又青又白,黏在皮肤上汗珠在月光下花花亮亮的,使他的脸象被火灼烧一样面容尽毁。
“我……要给你看样东西……”他艰难地说,声音从牙缝里挤出,“跟我来……”
赫伦将手腕上的短剑捏在手里,小心翼翼地跟上去。
两人走到紧闭的厅殿前。
布鲁图斯突然惨叫一声,弯下了腰,嘴巴夸张地咧开,手颤巍巍地搭上门把。他象一只被盐粒腌渍的蠕虫一样蜷曲着,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酒里有毒。赫伦猛然意识到了,他在千钧一发中捕捉到转机。
他没有迟疑,握着小短剑猛地扎入布鲁图斯的手。
布鲁图斯尖嚎着挣开,失力的右手松开了匕首。
他失去了用以威胁的武器,剧烈咳嗽着,口鼻冒出血,染红了前襟,猩红犹如疾速生长一般浸染了他的衬衣。他强忍着疼痛后退一步,目眦欲裂,身子抖动得象有鬼魂摇晃他。
他咬着牙,高高举起塞涅卡,要将他摔死。
赫伦跨步过去,用短剑刺扎他的腋下。
布鲁图斯闷哼一声,高抬的胳膊瞬间掉落下来。
赫伦一把接过塞涅卡,转过身冲向门外。
布鲁图斯象拖行在地上的鬼,喉咙里发出怪声,匍匐着留下一道恐怖的血迹。
他扒着门把,面部痉挛似的怪笑,用力推开紧闭的殿门,口齿不清地叫喊:“让波利奥都死光吧!”
赫伦一脚踹开大门,边跑边激动地大喊:“卢卡斯!我把塞涅卡救回来了!”
卢卡斯等候已久,焦躁地蹲在车板上,嘴里衔一根枯枝,背后只有一轮白得晃眼的月亮和无边无际的黑夜。
他的剪影嵌在月亮中央,象自月亮而飞下来降临人世。野风将他的毡帽掀掉,他的头发被吹得翻飞。
他没有同样激动地回应赫伦,而是将目光漫过他,延伸到他背后黑洞洞的中庭。那里象通往幽暗冥界的入口。
他倒吸一口气,吐掉嘴里的枯枝,惊慌地站起来,朝赫伦伸出手,喊道:“快上来!后面有狮子!”
赫伦一时屏住呼吸,抓着他的手,一步就蹬上了车板,十分利落。
两头狮子咆哮着奔出大门。它们因为缺少肉食已经形销骨立了,无异于薄皮搭在移动的骨架上。鬃毛盘绕纠缠,四只眼睛在夜色沉浮下透射幽绿的光,象废墟或墓地里凭空燃着的鬼火。
饥饿让它们非常的暴躁。
卢卡斯狠狠抽打马背,鞭打声如利剑般扫入空旷的郊野,伴着乌鸦的啼叫。
马嘶吼一声后狂乱地沿着小径奔跑,车轮碾压地面响起轰隆隆的声音,马车象猎物一般逃生在荒凉阴森的郊外,穿梭于枯黄的野草丛。
两头狮子追在后面,扬起一路浓重的灰尘。
月光象无限宽长的盖帽,任他们如何前进都依旧披挂在头顶。
马嘶吼叫喊,喷出急促的热气,雄健的体魄和油亮的皮毛在月光下熠熠闪光,马鬃毛飒飒而飘,奔起的马腿紧绷,踩在地上嗒嗒作响。
赫伦浑身直打哆嗦。救出生命带来的激动还没褪去,就要面临逃生的惊险。他盯着塞涅卡,灵魂象在烈火冰山里载沉载浮,心脏被冲击得警铃大作。
这种命悬一线的时刻,使他如坐针毡,胸腔里象破开个口子,汩汩流出热辣而沸腾的情绪。他甚至觉得心脏跳到了耳边,猛烈的心跳声清晰无比,带动体内的每一根脉管都歇斯底里地震颤。
他将塞涅卡安放在马车里,又走出来坐到卢卡斯身边。他的耳边充盈着呜咽的野风,嘴唇冻得打颤,牙齿也颤抖相撞。郊野的冷风狡猾地钻进衣缝,他下意识地抱住双臂。
他往后看了一眼,惊道:“老天爷!它们快追上来了!噢!”
卢卡斯没有往后看,只是用力挥舞马鞭。他的围巾早就被吹掉了,露出镇定而凝重的面容。
他揪紧眉头,嘴唇紧紧闭合,全身上下每一处都紧绷着,象雕像一样沉闷不语。唯有他手里疯狂加速的马鞭彰显他的真正所想。
他一直缄默,蓝眼睛直直地望向远方,突然小声说了一句:“我好象有点捕狮的经验。”
他的声音被风吹得忽大忽小,象断了片似的。但赫伦还是听到了,就象前世时在哄吵的地下角斗场一样。
赫伦心里一紧,象有根冰锥从头顶直刺入脊背,沸腾的血液因为这句话而瞬间结冰。他胸腔里热辣滚烫的情绪化为乌有,雷霆也不比卢卡斯的这句别有用意的话更有杀伤力了。
一种隐隐的、不详的预感从前世穿过来,与他曾经有过的担心合而为一,将他的心脏猛地一攥。
他的思绪越过今生的种种经历,回到了前世的那一刻;那时,卢卡斯手拿头盔,微笑着请求自己记住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