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加热了他的冷血(17)
赫伦挑起一边眉毛,慢悠悠地出了舞台。
他在路边买了一串烤肉,边吃边走。
两人走回街道,投射下两个比本人更高的影子。
街道越深越窄,像一条没有尽头的隧道。当经过最后一栋民宅,眼前赫然出现一片开阔的黄树林。
梧桐树叶已转黄,阳光从树缝间流淌进来。一切都是金黄的,连漂浮的细细尘土都是。两人踩在落叶上,发出枯叶破碎的啪嗒声。
树林里安静极了,连风都没有,只有走路声和叶子落地的飒飒声。他们象两只封闭在黄玻璃球中的蝴蝶,与世隔绝。再不会有比此刻更静谧和独立的时候了。
赫伦的喉头一滚,将最后一块肉吞下去。
乌提斯悉心地递给他餐巾纸。
待到他丢掉纸屑,乌提斯明知故问:“吃好了嘛?”
赫伦不解地抬头。这一瞬间乌提斯猛地搂过他,一把刀锋抵住他的脖子。
钳制的力气大得惊人。赫伦受到惊吓,心脏疾跳不止。对死亡的恐惧使他忽略了,搁在脖间的其实只是刀背。
他忌惮匕首的威胁,主动放弃抵抗。
“请不要伤害我,我可以给你任何的财产!玫瑰园、房产什么的,任你所取。”
他回过脸,乜斜地看着乌提斯。睫毛惊慌地打颤,语调也是颤抖的,黑眼珠外罩一层恍惚的雾气。他整个人都在战栗,好象灵魂被吓跑了半个,非常的惹人同情。
乌提斯看他一眼,眉头皱起又松开,下巴轻轻抖动。
他放下匕首,恢复了本质的沙哑嗓音:“算了,我本来想向您演示您应该面临的事故的。您不要害怕。”
熟悉的音色如发狂的猛兽,强闯进赫伦的耳朵,顺着脉管跑到心里横冲直撞。赫伦浑身僵硬,脊背紧紧地绷直,脑中泛起漫漫大水,血液像被冻结一样。
他呆愣地转过身,近得能看清卢卡斯脸上的绒毛。
卢卡斯撕掉须发,摘下黑毡帽,将遮挡眼睛的刘海向后一捋,轻笑地说:
“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我亲爱的主人。”
除去那顶被染成黑色的金发,卢卡斯还是那个卢卡斯。
他的力量,他的锋芒,就这么毫无遮挡地穿透而来。赫伦曾被这种气息浸泡很久了。他失去过,可现在又回来了。
他盯了他一会,忽然脑门一热,揪住卢卡斯的衣领往地上按去。
卢卡斯猝不及防地摔倒。赫伦趁势坐上他的腰,一拳击向他的下巴。
他的力道没轻没重,好象把已久的积怨都放在拳头上了。他的心跳比刀锋抵脖时更快,脸颊热得发烫,血液像热油一样滚烫。不知怎的,他特别想让卢卡斯吃点苦头。
卢卡斯的嘴角被打出血。他盯着赫伦,大度地笑笑,任他发疯。
赫伦激动得颤抖不已,低声咒骂着,掐住他的脖子。他的大脑像被飓风席卷过,什么都没有,引以为傲的礼仪被抛诸脑后。
卢卡斯轻易掰开他的指头。赫伦恨恨地趴下来,泄愤一样咬住他的肩膀。
他的幼稚行为,使他像一只朝久别而归的主人撒娇的小狗。
“我早就该想到的……该死的!我忘了你还会变声,你这个狡猾的家伙!我要杀了你……我要咬死你这个自作主张的混蛋!”他气恼地骂道,夹杂着许多脏字。
卢卡斯一直没吭声。
……
很久,赫伦才镇定一些。
他揪着卢卡斯的衣领坐起身,发现他浅浅地笑着,盯着自己的蓝眼睛亮亮的。
卢卡斯歪头瞥一眼肩膀,笑着说:“您把我咬出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就让他俩在小树林里多呆一天吧!对啦,本文1v1,不要误会了哟,两人都会是从一而终的。
古罗马时代,拟剧很流行,不过只有男性才能做拟剧演员,连女性角色都是男人扮演。像我们京剧的旦角那样,男人也能扮。
第23章 主人的感谢
赫伦有些羞愧方才的失态,生硬地咳两声,故作强硬地说:
“现在,向你的主人解释这一切。”
“当然。不过……”卢卡斯冲他笑笑,“您最好先从我身上下来。”
赫伦瞪他一眼,才慢腾腾地站起身,微微别过脸去,有些窘迫的模样。
“这一段时间,我一直在布鲁图斯家做奴隶。更准确地说,应该是做卧底。”
卢卡斯坐起身体,“其实我们还见过一面的,就在安敦尼的婚礼上……”
赫伦惊愣,“那个打碎酒杯的奴隶……是你?!”
卢卡斯狡猾地笑,“不然呢?您以为布鲁图斯会招揽那么蠢笨的奴隶嘛!我当时只想叫他难堪。没想到安敦尼那么偏执,一直追讨到他让出橄榄园为止。他现在成了平民,格奈娅就像个泼妇,每天都要训斥他……”
赫伦打断他,“听说你挨了五十鞭?”他弯下腰,伸手扯他的领口要察看伤势。
卢卡斯连忙捂住,轻松地说:“小伤而已。我可是从格斗场走出来的,刀子和伤口,对我来说就像喝麦片粥一样常见。”
赫伦撤回手,审视他一会儿,冷冷地问:“那你怎么又跑来高卢?还假扮成乌提斯骗了我一路?!你知不知道,你看起来就像一只该死的黑绵羊!”
卢卡斯收敛笑容,“布鲁图斯派遣我来杀您。当然,贪婪的他不仅要您的性命,还要您的货。他要我在亚平宁山杀掉您,再去打晕乌提斯,劫走本该属于您的羊毛毯。他答应我,如果我办成事,就会为我拟释放令。”
他停顿一下,“可惜,他选错了人。”
赫伦陷入了沉默,僵直地站着,好像哑了口。很久,他才说道:
“也就是说,要是他派来的不是你,我现在就已经死了!”他冷笑一下,“没想到他现在就要杀我,真是心急啊……”
“他是否心急并不重要,因为我会保护您。”卢卡斯正色道。
“……重要的是,他竟然知道您要来高卢,也知道乌提斯的长相,还告诉了我。您不觉得,他的消息过于灵通了吗?也许他拥有超出我们想象的人脉,他比预料中的难对付得多。”
赫伦想了想,郁闷地叹口气。
两人走过一地黄叶,彼此无言。
除了碎叶破裂的声响,再没有多余的响声了。被尘土染黄的阳光溢满整个空间,有股泥灰的刺鼻味道。这种密集的尘埃通过鼻尖,积郁在胸口,越坠越沉;最后积成大石沉淀下来。
赫伦的眼皮低垂,没精打采的。他觉得体内的血管好象固化成金属,沉甸甸的,让他失去所有的活力。
“我累了,卢卡斯。”他说,“还不到半年,我就差点死了两回,还随时都有可能失去家主的位置。”
——这是他重生以来,第一次将痛苦向外人倾诉。对于倾诉的对象,他选择了卢卡斯,不是范妮,也不是加图索。
或许他连选择的概念都没有,他只是在遵循直觉的本愿罢了。
卢卡斯偏过脸看他,脚步顿一下,又继续往前走。
“您累了?”他问。
“嗯。我累了,我他妈快累死了。”赫伦有点气恼地说。
卢卡斯静静聆听着。突然,他抓过赫伦的手搭自己肩上。在赫伦惊疑时,他迅速蹲下身、捞起他的双腿就背起他,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那就让我背着您。”他说。
赫伦听到这个回应,愣了一下。
卢卡斯收拢双臂,把赫伦往上一提。
“哦,您好像比上次轻了一点。”他掂量一下重量说。
不知怎的,赫伦心里一酸,睫毛颤动起来。
“谢谢你,卢卡斯。”他把胳膊攀紧些,凑近他的耳边说,“谢谢你能为我做这些。”
卢卡斯敢保证,从古至今,没有一个主人会出声感谢自己的奴隶。
他有点惊诧,本能地偏过头——
他的耳垂突兀地撞上赫伦的嘴唇,轻轻的,一闪而逝的。
他感到小虫叮咬般的刺痒感,产生一种卑微的幸福。
两人回到马车。看车的奴隶看到卢卡斯,惊讶地抽着气,像看见了什么四只眼睛的怪物。
他颤抖地指着他,连完整的话也不会说了,像结巴一样不停重复着:“你……你你……居然是……”
“我是那个不会读写拉丁文、只会耍耍剑、还假扮商人的混蛋卢卡斯!”
卢卡斯摊摊手,笑着对他的同事说。
“老天爷!”奴隶惊声道,“你逃跑了,主人居然没有罚你?!”
“我罚他了。”赫伦的声音从门帘内传来,“罚了他50鞭,还罚他打扮成一只黑绵羊丢人现眼!”
奴隶的手僵在空中,他疑惑地揪起眉头。
卢卡斯把他的手按下去,冲他耸了耸肩,“如你所见。”他笑着说。
他们一路快马加鞭,在日落之前赶到乌提斯家。
有了范妮的关系,生意谈得十分顺利。赫伦验货之后,跟乌提斯签署了合同。他婉拒了乌提斯的餐宴,准备立刻赶回罗马。
箱子装进马车时,已经到了傍晚了。
一轮暗沉的红日挑在树尖,给景物都染上疲惫的暮色。铁盆里的炭火熄灭了,街道冷清起来。凶悍的妇女训斥不愿归家的孩子,男人们收拾工具,感叹劳累的又一天。老太婆将晒干的内衣收进来,内衣如被泥浆染过般发黄。
华丽的马车停靠在尘土漂浮的街边,像珠玉遗落在狼藉中,有点格格不入。
“我在布鲁图斯家做了不短时间的奴隶,得知他的一些情况。”卢卡斯扶赫伦上车时说,“回家后我就会向您汇报。”
赫伦斜躺着,打了个哈欠,胳膊撑着脑袋,抬手招呼他,“我现在就要听。”
“您恐怕需要休息,我的主人。而且,我可不想总是破坏规矩。”卢卡斯爽朗地笑,“我保证,回家后我会把所有知道的都告诉您!每个字都不会漏掉!”
赫伦白了他一眼,听话地躺下,闭上眼睛。
卢卡斯看他要睡觉了,无声地笑笑,替他放下门帘。
他低声嘱咐身边的奴隶,让他赶得慢些,不要走颠簸的小路。
第24章 硬邦邦的温柔
从高卢到罗马的路途并不短。
卢卡斯和奴隶轮流执鞭,马车赶出亚平宁山、进入了罗马城。
楼房拥挤起来,街道十分喧闹。人们因为收获季节的到来而干劲十足。摊车杂乱地摆放,孔雀脑鱿鱼须嗞嗞烤着。小贩们哼着歌,快乐地把苹果红透的一面翻上来。醇香的麦片堆成小山,晒干的鱼在绳上倒挂一排,打扮时尚的主妇挎着口袋讨价还价。
物资的丰富使罗马人没有忧苦,一切都是活力和欢乐的。
赫伦机敏的鼻子嗅到馥郁的果香。他腾地坐起身、撩开门帘。
“我要下车!”他欢欣地叫一声,把专心驾车的卢卡斯吓一跳。
说完,他就像矫健的小豹那样跳下车,钻进熟悉的街道。
卢卡斯把鞭子交给车夫,拿起钱袋跟了上去。
赫伦吸吸鼻子,循着肉香来到烤肉摊,要了两串烤孔雀肉。
烤肉的厨师动作利索,还多给他刷一层胡椒汁。赫伦接过烤串,发现钱袋忘了拿。
这时,卢卡斯像救星一样从天而降,掏出一枚银币递给摊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