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琢玉(4)
老夫人闻言一愣,随即心中想道,十三年前,不正是第三个孙子出生的时候吗?那孩子……被袁先生说是不祥人,难不成这位大师说的便是他?
她点了点头,道:“不错,那是老身的第三个孙子,相士袁可道先生曾说他是不祥人,故而他已经被送到了一座佛寺中。”又问道,“怎么?难不成这灾祸与他有关?”
慧嗔摇了摇头:“不对,不是与他有关,而是此人不知得了什么造化,如今罪业已满,不再是灾星了,贵府若能将他接回来,也许他不仅能够助贵府化解灾厄,还能佑贵府愈发平安顺利。”
老夫人闻言,略一怔忡,道:“此话当真?”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慧嗔打了个揖,“言尽于此,望老夫人好自为之。”
说着,竟转身而去。
……
“师叔已经按照你说的去做了,现如今都已经五天过去了,怎么玉府一点动静也没有呢?”智雪问道。
玉黎写完《金刚经》最后一个字,抬起头微微笑道:“再耐心等等,明天一定会来。”
“真的吗?怎么听着那么不可靠呢?”智雪挠了挠光头,“你怎么就确定,玉府今天一定有灾祸发生?”
玉黎自然不能告诉他,自己是前世听人提起过……在章武二十年十月初八,老夫人李氏所在的东院的一间房子走水,幸好当时老夫人不在,因此只烧死了一个正在里面打扫的粗使婆子,烧掉了一些东西,不过纵然如此,在玉府也是一件极大的事了。
他怕秦氏有疑,因此特意挑了秦氏外出祈福的日子让慧嗔去玉府。但是慧嗔说的,老夫人可能会信,但秦氏绝不会信,她绝不会允许玉黎回去,所以她一定会极力说服老夫人,让她相信慧嗔只不过是胡诌的……但是五日后,等老夫人所在的东院一间房子走水,老夫人就会相信,且她对儿子玉章辞的前程以及玉府的运程看得比什么都重,所以必定会毫不犹豫地派人将玉黎接回来。
而且他还知道,章武二十年十月十五,朝廷下了敕封令,敕封老夫人李氏为一品诰命夫人……先前她是从夫品级的二品夫人,而如今皇帝为嘉奖玉章辞,故皇封其一品诰命夫人。
……到那时,玉黎“福星”的身份就会被彻底坐实。他只需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但老夫人定然会把这一切同他的到来联系起来。
玉黎将抄写好的《金刚经》小心放好,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来,他转头看向正研究桌子的智雪,问道:“智雪,明日玉府来接我,我想带你一起回去,你愿意与我一起回玉府吗?”
他早已有此心思……他不愿重蹈前世的覆辙,眼睁睁看着智雪染咳疾而亡,他想把他带在身边,让他活得更长久些。
“我?”智雪愣住了,显然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可我是一个出家人,怎么和你一道回玉府?”
玉黎道:“到时候便要委屈你,扮作我的侍从,不过玉府没有你的卖身契,你随时都可以离开,也随时都可以回光明寺。”
“可,可我跟着去有什么用?”智雪追问道,“还是你害怕,要我陪你一道去?”
玉黎略一怔忡,随即笑了笑,漂亮俊秀的小脸上露出一个笑靥来:“对呀,你会一点拳脚功夫,我若是有什么事,你也好照应我,对不对?我从小到大一直住在寺中,突然到玉府去,恐怕会出丑,有你在我身边,我也就安心了。”
智雪听着,挠了挠头,觉得也有些道理,且想到自己随时都可以回来,便觉得陪玉黎一道去也没什么问题,反正若是不习惯,或者玉黎在玉府安顿下来了,他还可以回寺中来。
因此,他点了点头,笑着露出一点虎牙,应承道:“好,不过我得去跟我师父商量,需他同意才好。”
玉黎闻言,点了点头:“嗯。”
他也会亲自找个机会跟慧空师父商量,毕竟智雪年纪这样小,一生都局限在这座乡下小寺庙中,恐怕也不是慧空所希望看见的吧!
第5章 回府(中)
果然,第二日一早,玉黎正从寺院后面的竹林里散步回来,在小径上就碰到了前来找他的智雪,智雪一脸喜色,有灵气的双眼满是光彩:
“玉黎!你怎么还在这呢?玉府派人来接你回去啦!”
玉黎愣了愣,但很快恢复了平静,毕竟他早已料到这个结果了。他笑道:“急什么,该来的总归会来的。”
“但是你不是很渴望回去吗?怎么也不见你高兴?”智雪一边和他一起走回去,一边同他说话。
玉黎闻言,脚步滞了滞,随即轻声笑了笑,没说话。
渴望回去吗?是的,他渴望回玉府,然而他并非渴望玉府众人的亲情恩宠,他渴望的,是报复那些在前世哄骗自己、欺瞒自己、将自己视作猪狗草芥一样践踏的所谓亲人!
一旦回去,也许等着他的是无法修改的命运,也许便是与前世截然不同的一生……但若不曾试一试,他如何甘心?
最坏的结果,左不过再死一次罢了!
他想至此,目光愈发坚定,毫不停留地往自己所住的厢房走去。
两人走到玉黎的厢房处,便看见有一个穿着华贵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一个小厮,一旁,光明寺的主持慧云大师正与他二人说话,见玉黎来了,三人的目光都朝他投去。
只见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少年,身量不高,但身材挺拔,长相有些过分的俊俏,乃至于有些阴柔的漂亮了,不过他的气质却不浮艳,也不粗野,倒有些文质彬彬,一双漂亮的鸳鸯清眼更是流露出宁静淡泊的气质,通身的气派仿佛不是从小长在乡野小寺中,倒像是养在高门大户里似的,只不过穿着实在是寒酸了,这衣裳,玉府的一般下人也是不穿的。
玉黎十分镇定地任由来人打量,全然没有任何惊慌失措或者紧张的表情,一边朝着三人走去,走近了,先是朝着慧云大师打了个揖:“主持师父好,不知这一位是?”
他自然知道面前这个人是谁……冯安,玉府的管家,一般百姓见他的穿着,定然会以为他是什么大人物,不过事实上,他不过是玉府的管家罢了。
慧云大师便为他介绍道:“玉黎,这是玉府的管家,冯管家。”
冯安今年应该有四十二岁了,长相普通,只有一双眼睛泛着精光,他是从玉黎的祖父玉之焘在世时就进玉府了,整个人就像泥鳅一样滑不溜丢,如今在玉府是秦氏当家,他就唯秦氏命是从,前世时,没少给玉黎下绊子。
他见玉黎不像是扶不上墙的的、见不得世面的人,因此态度早已是极其客气了,笑着对玉黎行了个礼,道:“老奴见过三少爷,三少爷一晃这么大了,老夫人可一直念叨着您呢!”
若是前世的玉黎,听到这话定要感动得无以言语,但此时的玉黎,又怎么会不知道老夫人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念叨”他呢?因此,他做出一脸喜悦的样子,道:“可是真的?我也极想念祖母和爹爹的,知道祖母和爹爹定然还记得我。”
冯安听了,笑了笑,道:“老奴此次,正是来接三少爷回玉府的,老太太、老爷和夫人都吩咐下来了,叫老奴好生接三少爷回去,路上不得有半分的差池,否则老奴便是有是条命,也不够抵的!”
玉黎面上专注听着,表情是恰到好处的喜悦和受宠若惊,可心里哪听得进他半句的鬼话?又问道:“冯管家,玉黎多嘴问一句,这回去,是回去住几天?”
冯安一听,面上露出些红色来,像是尴尬地笑道:“三少爷这是说哪里的话!三少爷原就是玉府的人,哪里还有住几天再回来的道理?此次回玉府,便是不再回来了。”
“哦!”玉黎面上又露出几分喜色,随即面色一转,却又问道,“怎么祖母和爹爹突然要接我回去?”
冯安一早就想好了说辞,因此立刻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道:“唉,也怪那相士,多嘴巧舌的,老太太本就是不愿送三少爷走的,三少爷不在府中这几年,老太太天天念叨着三少爷,说不知三少爷如今如何了,长成什么样了……近几日老太太身子不爽利,夜里做梦又梦见三少爷害了病,朝她叫祖母,她便说管不得这许多了,因此跟老爷说了这事,老爷也早已有此心思,故而立刻同夫人商量,派老奴来接三少爷回去。”
玉黎闻言,面上佯装感动不已,可心中却是冷笑连连……我是不祥人的时候,你们毫不犹豫地将我送走,可我变成福星了,你们又眼巴巴地接我回去,难不成血缘亲情在你们眼中,当真一文不值?
不过也是,这些人心中,除了玉府的前程、自己的荣华富贵,还容得下什么呢?
冯安见玉黎被自己哄动了,心中不免想道:毕竟还是十三岁的小孩子,这样一哄,便轻易信了。他对玉黎道:“既然如此,三少爷赶快收拾东西吧,老奴先去寺中捐些香火钱,稍后再来接三少爷。”又让身后的小厮将几套衣物呈上来,道,“这些衣服是夫人吩咐了让三少爷换上的,三少爷换了再走吧。”
玉黎看了一眼,道:“多谢,玉黎省得了。”
见冯安与慧云大师走了,玉黎这才拿了小厮手里的衣物,和智雪一起进了房里。
智雪阖上门,对玉黎道:“玉黎你瞧,确实是来接你了,还给你带了新衣裳!”说着,眼睛看着那新衣裳,露出歆羡的神色来,“多好的料子,我连见都没见过!你快换上,俗话说‘佛要金装,人要衣装’,你穿上,定然更好看哩!”
玉黎在前世嫁给萧谨言之后倒是见过不少好料子,对于这料子也不看在眼里,只说:“这不过是收买人心的把戏罢了……好了,你先去换身打扮,将幞头戴上,等到了玉府,记得改换称呼。”
“省得,那我先去了,你也赶紧收拾收拾!”智雪说着,笑着去了。
玉黎看了眼桌上放着的三套华贵的衣裳,幽幽一笑,却并不打算换上……秦氏想亡羊补牢,以为他玉黎见了这些衣服定然喜滋滋地换上,这样就能让老太太以为她并未苛待玉黎,一直有银两送去,可他偏不如她的意,而且,他非但不穿这三件衣裳,他还要穿得特别寒酸……
现在穿的这身衣裳,就是料子极差,且补了又补,一看就知道是贫寒下等人家的孩子……他今早特意挑了这一身换上的。
他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李,没有费多少功夫,原因一自然是因为他早就知道玉府今日会来接他,因此早已有所准备,另一原因也是因为他本就没有多少家当的缘故。
他知道衣裳等日常用品是没多大用处了,到了玉府定然会有更好的,因此几乎都没怎么带,只带了一些相对贵重或者有纪念意义的东西,安放得最好的,便是他先前抄的五十多卷佛经……这东西,到时候用处大着呢。
准备停当,他便出了门,外面站着等他的小厮见他没有换上新衣裳,显然有些疑惑,问道:
“三少爷怎么不把新衣裳换上?这可是夫人特地为您准备的。”
玉黎笑了笑,俊俏的小脸仿佛带着天真:“可母亲都未曾见过我,怎么知道我的身量呢?”
小厮连忙说:“二少爷与您一般大,夫人吩咐了制衣师傅按照他的身量做的,也许有差,不过这也算是夫人的一番好意。”
玉黎闻言,唇角的弧度就有几分讽刺了……二少爷指的是玉府二房,李老太太的二儿子玉章曲的儿子玉海,玉海与他年纪相同,但玉海有些虚胖,穿的衣裳一般同年的少年都会不合适……你瞧,秦氏安得什么心:她既要叫老太太知道她不曾苛待自己,又要让他出丑,让老太太和玉章辞看不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