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热重启(121)
“放弃他吧。”这位唯一也记得沈无的朋友说道:“你已经尽力了。”
后来,塔罗又说了许多那日的细节。无非是当时裴追为守门而死,沈无剜心之举的冲动,施术借寿的无奈。
裴追始终安静地拿着手机,没有说话。
最后,塔罗挂断了电话。
裴追仍然在床头一动不动地坐着,他垂眸,安静得就像已经死去一般。
就这样,一整夜过去,月落日出,天将破晓,他始终维持这个姿态,我也始终站在他身边。
当第一抹晨曦照亮他的衣角时,裴追仿佛如梦初醒,他起身时略微踉跄了一下,我下意识地扶他,却穿过了他的手。
是了。我碰不到世间的东西,却能感到人间的七情六欲。
世间最恶毒的诅咒,不外如是。
我跟着裴追走到客厅,他准备了两份早饭,一份放在对面,等着一个不存在的人。
我在那里坐下。
裴追吃完后,他拿起自己的空盘,又拿起我面前没有动过的餐食进了厨房,十分自然地开始刷洗这双人份的餐具。
他这么安静,比起先前强势冰冷的样子,在我房间中装满摄像头的样子,反而更让我心生不安。
而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了输入开锁密码的声音。
我先是一愣,心想谁和我一样这么头铁,直接上手试裴追的防盗锁密码。
然而,一阵轻快的开锁乐声响起,AI播报“开锁成功”。
这下,连失魂落魄的裴追都皱眉看向大门口。
那里逆光站着一个男人。黑衬衫,身形高挑单薄。
他缓步走进,随着光线照亮他的容貌,我心中一惊。
这个穿黑衬衣的男人走向裴追,侧头笑了。
“小裴总,我回来找你了。”他笑着说:“我是你等了七年的人。”
这人竟然……和画上的沈无,长的像极了。
一个小时后,裴追的别墅。
餐桌被挪到客厅中央,屋子里洋溢着温暖的烟火气,一桌四人围坐着。
裴追、裴追父母,还有那名很像沈无的青年。
他姓王,名易铭,原来正是裴母提过想为裴追介绍的,据说暗恋他多年的王总儿子。
菜是从附近酒店叫的外卖,整顿饭都没什么人说话,但裴追肯坐下来让人进来,对他父母来说或许原本就算一种进步。
我一个灯泡杵在边上,仗着没人看得见我,便打量起了这位王先生。
平心而论,他真像沈无——至少很像裴追平时画的、日常聊到的沈无。而且不单单是脸,还有气质。
他看着动作随意,言语温柔,不说话没表情的某些时候,又会流露出一种漫不经心的特殊气质,这种气质不是无知的不在乎,而是有底气的随意,甚至带着淡淡的傲慢,是钱和权才能养出来的。
席间,他也没过度和裴追示好,而是自斟自饮了几杯酒。又去阳台上抽了几支烟。在餐桌这里刚好能看到他逆光抽烟的剪影,又像极了裴追的某一副画作。
等吃完正餐到了甜品时间,裴追竟然破天荒地主动开口搭话。
裴追问王易铭:“我们之前见过吗?”
王易铭抿了口酒,笑着说:“小裴总贵人多忘事,我和你高中是一所学校,你是我的学长。”
以我对裴追的了解,觉得他并不喜欢这种客套,若是对我,估计下一秒小裴总就要开嘲讽了。
但却其实没有。
裴追抬眸看了眼那青年,温和客气道:“嗯,有点印象了。不过你那时和现在看起来变化很大。”
王易铭喝完红酒,笑着说:“的确,毕竟世间奇事太多,或许我已经不是当时的我,反而会是小裴总期待的另一个人呢?”
他这话虚虚实实,似是而非。说意有所指可以,当作纯粹抒情感慨也行。但两人总算是聊起来了。
我看到裴追父母对视一眼,脸上都有喜色,而后便说有事先走了,还特意让裴追不要送,和同龄朋友好好聊聊。
屋内只剩下裴追、很像沈无的王先生,以及一个没人看得见的我。
王易铭从餐桌边起身,夹了支烟在指间,还问裴追抽不抽。
而就在前不久还让我不许抽烟的小裴总,和他一起走到阳台,不仅自己接了烟,甚至还顺手他点了。
两人抽完了一支烟,王易铭还是先开口了,他问裴追有没有觉得他抽烟的时候像某个人。
裴追抬起眼睛,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反问道:“谁?你进来时说的……那个我等了七年的人吗?”
王易铭笑着点头。
裴追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但他向来是这样的,情绪起伏再大也不会上脸,发疯用匕首刺心口放血养画时都是这么一副古井无波的模样。
“你说你是他?”裴追淡淡问道。
王易铭继续点头。
“那便证明给我看。”裴追道。
王易铭笑了,仿佛就在等他这句话一般,不假思索道:“那可太简单了。裴追,徒儿……你想让我怎么证明?”
他说后半句话时,压低了声音,自然地侧头挨近裴追。
我一个看戏的,忽然不知为何,心中翻滚起一种莫名的情绪,但回过神来后,我想……我这激动哪门子,如果这人真的是沈无,我不应该为裴追高兴吗?
在他叫出“徒儿”的时候,裴追的瞳孔便轻微收缩了一下。他道:“这样叫我——你教过我什么?”
王易铭低声轻道:“自然是法术。我曾重置过一次时间,过去世界已进入末日,黑天之下,我灭杀怪物,也教你术法。”
“我是沈无啊。”他这样笑着说道。
两人又聊了些旧时间线的生活细节,都一一对上。
王易铭笑容渐深,对裴追道:“说起来,在这条时间线的重逢还挺有趣的……是我让你包养我。”
裴追侧眸看他:“哦?这你也记得么?”
王易铭说:“是啊,你对我很好,又让我住在你家别墅里,还给我花钱买东西,可惜我命不好,得了病死得早。不过没关系,我这不是回来找你了吗?”
不知为何,他这样概括沈无和裴追的“回忆”,我只觉十分难受,仿佛喉咙口卡了块东西,呕不出来又咽不下去。明明我只是个根本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的局外人。
但我能猜到,他并没有说错。因为裴追始终没有反驳。
裴追问:“那你是怎么回来的?借尸还魂还是觉醒了什么意识?”
“额……”这位自称沈无的青年微微一顿,笑道:“一些法术罢了,说了你应当也不清楚。总之,我在这个年轻人身上醒来,相貌也渐渐更像从前,等想起了些以前的事情,便立刻来找你了。说起来真是巧得很,你父母和我……和王易铭的父母还认识,我们在一起,正好门当户对。”
裴追挑眉看他,将烟在窗边摁灭了,先进了屋内。
王易铭跟了出去。
裴追问:“还有什么事吗?”
王易铭形似沈无的脸上神情僵了一瞬,他掂着酒杯道:“我听说你为找沈无……找我,熬干了心血,怎么我如今回来了,你却这么冷淡?……或者说,你还在怀疑,我说错了什么吗?“
裴追这才停下脚步,认认真真地看他:“没有,你所有问题都答对了,我也并没有冷淡,相反,我现在非常开心。”
裴追挑眉,勾起唇角:“那么,你现在需要我做什么?”
我留在阳台那里,远远看着这一幕,看着裴追如昙花般的笑意。
他没有说谎,也向来不愿说谎。所以,他说答对了,说高兴……都是真的。
——裴追承认了,这是沈无。
入夜,风静月明,万物入睡。
这屋子里现在有两个活人,一个不知道算什么的魂魄。
那魂魄自然是我。活人嘛,一名是裴追,一位就是留宿于此的王易铭了。
估计那位季时雨助理怎么也想不到,小裴总不让人留宿的惯例一连破了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