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而已[重生](5)
“在想什么?”祝卿梧的思绪被堂溪涧的声音拉了回来。
他低头望着盘子里少了一块的牛乳糕,觉得屋内似乎比刚才暖和了一些。
“我……”祝卿梧刚一开口,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今日在御书房外听见的那句,“不过是一个宦官。”
于是又犹豫了起来,但随即耳边再次响起小豆子苦苦哀求的声音。
因此最终还是遵从了自己的内心,说道:“只是突然想起有一年过年,你因为风寒而没有去宫宴,我求不来药,只能给熬一些姜汤喂给你喝,最后还是小豆子偷偷跑到了离桧宫,带了食物和药才……”
“你见到小豆子了?”
祝卿梧刚说到这儿,便听堂溪涧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他抬起头,然后就见堂溪涧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祝卿梧还是敏锐地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不悦。
祝卿梧不知为何,心突然慌了一下,下意识想否认,但又明白今日小豆子当众见他,本就无可隐瞒,因此还是认道:“是,但……”
祝卿梧话还没说完,便感觉到手腕处蓦地一痛。
他抬眸望向面前的堂溪涧,少年依旧面无表情地望着他,只有嘴唇微抿,像是在强压着什么。
祝卿梧见状怔片刻,还是继续把没说完的话说完。
“……才治好了你的风寒,虽然小豆子从未言明,但我们都知道,小豆子是五殿下的人,这些年他送食送药肯定是五殿下默认的,我知道你心中有恨,但至少五殿下从未害过离桧宫的任何人,所以……”
“所以什么?”堂溪涧面上的神色依旧很淡,只是幽深的眸光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祝卿梧跟随他八年,自然能读出他此时神色的意思。
这是在生气的边缘。
但祝卿梧还是迎着堂溪涧的目光,一字一顿道:“所以能不能放了五皇子?”
话音刚落,祝卿梧便感觉到手腕处一股大力袭来,堂溪涧将他猛地拉至身前。
腕骨处传来“咔嚓”的响声,有一瞬间祝卿梧差点以为自己的左手已经被堂溪涧硬生生折断。
“十日前是陈太师,三日前是颖太妃,今日是五哥,那明日又是谁呢?”
“阿涧。”
“阿梧。”堂溪涧望着他,“朕不明白,他们缘何得你如此关心?”
“因为……”祝卿梧望着他,喉中一塞,“当年你得以领兵出关是陈太师以一己之力力荐,还有那年中秋夜宴你中了毒,是颖太妃派了太医为你解毒,还有……”
“够了。”堂溪涧喝断了他,随即转过了头去,像是在兀自忍耐些什么。
许久,才重新转过头来,对着他说道:“这些都不是你该管的事。”
祝卿梧因这句话一哽。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他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日子。
那时的堂溪涧小小的一只,极没有安全感,连睡觉都要他陪着。
每天晚上东拉西扯,什么都会和他说。
在离桧宫的那八年里,他们从没有什么主仆之分。
更像没有血缘的亲人。
他们自己做过木梯,趁着夜深人静时爬到房顶谈天说地。
一起在中秋佳节分吃过一块月饼。
因着这些经历,虽然来到这个朝代已经八年,但祝卿梧对于主仆阶级一直没有什么实感。
离桧宫虽然偏远荒僻,又何尝不是一方远离风波中心的桃源。
因此祝卿梧从前总是觉得他和堂溪涧是平等的。
然而他登基后,不,或许其实早在堂溪涧登基之前,一切开始慢慢发生了改变。
从前他总是希望堂溪涧能快些长大,离桧宫的日子好过一点。
后来他真的长大,领兵去塞外戍边,祝卿梧便坐在屋顶望着西北的方向,日日祈求希望他可以平安。
再后来他终于平安回到了郢都,成了天下共主,却越来越忙碌,于是祝卿梧觉得他在自己身边就好。
再后来他们之间的争执分歧越来越多,堂溪涧似乎开始有意避着他,祝卿梧见上他一面都难。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为什么每次许愿,最后的结果都是向相反的方向越走越远?
“阿梧。”堂溪涧松开了锢着他的手腕,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淡然,“你的心里装了太多不该装的人。”
“可是他们都曾帮过你。”祝卿梧有些艰难地说道。
“是吗?”堂溪涧勾了勾唇角,然而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
“那又如何……”堂溪涧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突然转了话题,“记得你的身份,你的心里只需要装着朕一个。”
“你永远只能站在朕的这一边。”
“所以别再让朕听到你再为谁求情了。”
“还有……”堂溪涧说着顿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一片泠然,“你是不是忘了,我现在是大凉的皇帝。”
堂溪涧没有再说下去,但祝卿梧还是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啊,事到如今,自己怎么还能再称呼他为阿涧。
祝卿梧想要改过来,然而不知为何,浑身却没了力气,怎么也动弹不得,因此许久都没有动作,只是立在原地呆愣愣地望着他。
眼前的人影碎了又聚,祝卿梧几乎有些看不清立在他面前的人。
耳畔是一道有些遥远的声音。
因为时间隔得太过久远,因此模模糊糊怎么也听不清。
只能隐约想起,那天似乎是建昌二十九年的阴历九月二十五,立冬。
他做好了牛乳糕和长寿面,然后提了宫灯等在离桧宫门口。
一直到酉时才看见了堂溪涧和玉珠的身影。
“六殿下。”祝卿梧迎上前去接过玉珠手里的书箧,然后和他们一起向离桧宫走去。
“这么晚,殿下一定饿了吧,猜我做了什么好吃的?”
“什么?”那时的堂溪涧毕竟年少,情绪还会在脸上体现。
他们一起进了正屋,然后堂溪涧在桌上看到了那盘牛乳糕和那碗长寿面。
“殿下,生辰快乐!”
少年怔怔地望着面前的东西,像是被人定在了原地,半天也没有动作。
许久才反应过来似的转过身来,突然转身抱住了他。
“殿下?”
怀中的少年久久没有应声,片刻后才放开了他。
堂溪涧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方才的失态,有些赧然地笑了一下。
“谢谢。”
“殿下客气。”
“你不必总是唤我殿下。”
彼时的祝卿梧穿过来也不算久,并没有怎么被这里的尊卑等级所教化,于是很是自然地应道:“那我叫你什么?”
“像我唤你一样,你可以唤我阿涧。”
“好啊。”祝卿梧说着,将桌上的牛乳糕递了一块给他,“快趁热吃吧。”
“阿梧,我今日很开心。”
“那就希望阿涧今后的每一天都能如今日一般开心。”
“今后的每日都会和今日一般开心吗?”
“或许吧。”
“会的。”堂溪涧突然很坚定地望着他,“只要你一直在我身边。”
“阿梧?”许是他太久没有反应,堂溪涧有些不耐地又叫了他一遍。
祝卿梧这才回过神来,望向面前一身明黄色龙袍,威严无限的少年。
面前的影子和记忆中的影子重合在一起,又四处分散。
祝卿梧想,人果然终究会变。
明明身处暖阁,身体却被冻得有些发硬,但好在还能弯腰行礼。
于是祝卿梧有些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屈身下身来,一点点垂下眼帘,“是,陛下。”
“是奴才越界。”
第4章 刀儿匠 “我叫……祝卿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