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重光/我在大明做卷王(100)
于理,如今这个阵型有阁臣有太监有勋贵,若加上锦衣卫则更为完整,而崔骥征是锦衣卫指挥同知,又曾经衡州之围,对兴王府的底细知之甚深。
于情,他二人正在尴尬时候,若是能分开一阵子各自冷静,日后两人关系不论进退,都能相处自然。
可不知为何,朱厚炜隐约有种不祥之感,好像崔骥征此去千难万险、九死一生一般,一时间难以决断。
群臣见朱厚炜蹙眉不语,纷纷在心中猜测这人选迟迟不定,又有何深意。
“请陛下恩准。”崔骥征见他久不回话,不由出声提醒。
朱厚炜如梦初醒,与他四目相对,只见他一双杏眼里满是哀求恳切,而那目光丝丝缕缕织成一个茧,不知最终又缚了谁。
按下心中不安,朱厚炜点了点头,“准奏。”
散朝后便是经筵日讲,之后又抽空亲自送了南下赴海疆的巴图鲁,朱厚炜只觉疲惫不堪,正好也无其余要事,便干脆停了午朝,一反常态地回养心殿午休,直到夕阳西下方起身。
“陛下,”丘聚低声提醒,“您前些日子说要抽空去万岁山走走,今儿个天气不错,您看……”
朱厚炜本想着悬在心内十余年的大患将除,多少也能松快松快,但不知为何,心就是定不下来,也没什么游乐的兴致,想了想便道,“去画院宣唐先生,最好再让他带一二擅画工笔的画师过来。”
唐寅等人入殿时,就见朱厚炜抱着朱载垠站在院内,正教他说话,“这是墙,这是树,这是红,这是金……”
“参见陛下。”
朱厚炜叫了免礼,笑道:“今日请诸位过来,是想为太子画一幅小像,留着给他成人后看,权当做个纪念。”
从前在蔚王府时,唐寅就知道朱厚炜于书画之道颇有见地,比如山水要写意、花鸟要工笔,而若是画人物小像,则务求相似。
故而听了这话,唐寅立时意会,又叮嘱了带来的两个年轻画师几句,才上前道:“臣斗胆,想请陛下一同入画。”
这不就是合照么?还是唐伯虎亲自操刀,朱厚炜求之不得,将朱载垠抱到自己腿上,“荣幸之至,那便劳烦先生了。”
画师们耐心作画,朱厚炜便开始神游太虚,思绪漫无边际地飘荡,从京城到衡州又到湖州,从朱佑樘到朱厚照再到齐春柔,就在他又快昏睡过去时,唐寅轻柔的声音在耳边传来,“臣等已好了,请陛下御览。”
朱厚炜回过神来,接过画作一一欣赏,唐寅确实明白他心意,这些画虽然不如油画或素描那般写实,但画中人与本人至少也有个四五分相似。
“赏。”朱厚炜笑着打赏,将最好的那幅挑出来,“好生装裱,朕决定每年都为载垠画几幅小像,日后待太子及冠时,一并给他。”
唐寅笑道:“陛下慈父心肠。”
朱厚炜摇头叹息,目光温存地落在朱载垠身上,“他爹娘都没了,我平日里政务繁忙,对他关心也不够,小小年纪,他已经吃了这么多苦……”
唐寅也跟着叹息,“这世上不论富贵贫贱,但凡是多情的,谁不苦呢?对了,我想向陛下告假,带着妻小回姑苏一趟。”
朱厚炜笑笑,“先生自去,想想桃笙长到这般大了,还未回过故乡,很该回去看看。若是有日腾出空来,我也想去湖州,看看仁皇山下的书院,见见我母家的亲戚们。”
唐寅见他虽笑着,但眼中微有轻愁,他何等聪明,立时想通了其间关节,轻声道,“陛下博古通今,应当记得一句诗吧?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不知为何,靳贵、孙清虽也是伴了朱厚炜一路的老人,但从前他们是老师、后来是三孤是阁臣,每每都是一副尊长者的姿态,这些儿女情长、风花雪月之事,朱厚炜不好意思和他们说。反而是在唐寅面前,每每都可袒露心扉。
于是,朱厚炜抿了抿唇,轻声道:“他伤我至深,却是为了我好,可我就是禁不住地怨他,你说我是不是有些不知好歹。”
见唐寅沉默不语,朱厚炜又道:“母亲为我而死,又为我做了那么多的事,可我却宁愿她和我有商有量,最后好好活着。骥征为我,宁愿冒死娶那人助那人,却不肯向我吐露半点……你说,难道我看起来很无能或者很暴虐么,他们为何都不愿向我求助、为何都不愿多信我一些?”
唐寅轻声道:“兴许他们只是怕告诉您后这事便做不成了,须知有时有些事,成便生,败便死。他们瞒着您,就是担不起这般的风险,比起殒命或是失节,他们兴许更怕失去您。”
朱厚炜怔在原地,心里又暖又寒,末了颤抖道:“我何德何能……”
“从前蔚王殿下便是仁德君子,现下的陛下是勤勉明君,或许来日,兴和皇帝会是个万世圣君。”唐寅看着他,明明这些话语那些阿谀小人都曾说过,可从他口中道出,却是十万分的恳切,“更何况,或是至亲或是至爱,陛下是他们放在心头的人哪。”
朱厚炜缓缓阖上眼,最终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听君一席话,竟胜过我苦思数月。此番先生回乡省亲,也不必急着回来,我会派潜邸出身的得力内侍陪先生回乡,只是要劳烦先生为我做一件事。”
唐寅哪里不知道他是有意给自己宽限时日,自是一口应下,看着朱厚炜从一旁取了数张纸,交到自己手上。
“这是我为母亲所写神道碑,想请先生为我润色,此外,苏州离湖州并不很远,想请先生为我走一趟,代我祭扫母亲坟茔。”朱厚炜轻声道,“朝廷差人四时祭扫,那是皇帝的孝行,可友人代祭,却是儿子的一番心意。”
友人么?
唐寅心情激荡,捏着神道碑,深深一揖,“定不辱命。”
第十五章
整个十月,朱厚炜几乎都在离别,先别过往海疆监军去的巴图鲁,又送别了往江南省亲的唐寅,紧接着便是往安陆的费宏、崔骥征等钦差。
左思右想,朱厚炜最终仍是在养心殿摆了一桌小宴,除去钦差外,将其余阁臣、张永刘镇元等厂卫一同叫上。
除去崔骥征和潜邸旧臣,杨廷和等人还是头一回参加这般的小宴,心道宴无好宴,个个如临大敌。
想不到真的上了桌,才发觉说是用膳真的就是用膳,所谓御膳也不过是些家常小菜,甚至还上了难登大雅之堂的锅子,而席上谈的并非什么了不得的机密要事,不过闲话家常。
“臣等鲁钝,此行事关重大,但对兴王知之甚少,到了安陆后如何处置,也未有眉目,请陛下圣训。”最后还是费宏忍不住了,起身肃立。
定国公、崔骥征等自然不敢坐着,也都站了起来,“请陛下圣训。”
朱厚炜苦笑,“朕真的是想好好吃顿饭,诸卿未免太小心了些。”
“不过,费阁老所虑亦有道理,”朱厚炜取了虾泥抛入锅内,看着红色的肉球在乳白的鱼汤内沉沉浮浮,“朱厚熜此人城府极深,倘若没有确凿证据,他是绝对不会认的。当务之急,还是寻到邵贵太妃和兴王府的勾连,不论是先兴王还是蒋太妃,这朱厚熜自我标榜是个孝子,断不可能坐视母亲受苦。”
费宏点头,又见朱厚炜蹙眉道,“你们此去多带些人手,兴王府既然曾勾结宁王谋逆,不论兵器还是人,自己手头上也留了不少。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你们若觉得不妥,就立刻去找湖广总督,派兵将他剿了。”
见虾滑漂上去,朱厚炜下意识地捞了三四个给崔骥征,方觉得不妥,咳嗽一声,“这个朱厚熜惯来奸猾,搞不定会装出一副出世高人的模样,用道教做个幌子,让朝廷放松对他的戒备,你们可不能上当了。”
“陛下说的极是。”几人纷纷应下。
朱厚炜沉默了一会,“两湖藩王众多,按照祖训,你们路过都该去探望。不过,此番情势特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些繁文缛节你们都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