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但求一死(96)
他一边挥散灰尘,一边咳嗽着看书。
——这些书籍讲的都是久已失传的上古武器, 可谓是“食之无味”的鸡肋了。
“咿呀”一声, 门外落进来一道身影。
扈从进得门来, 将茶盏放在桌案上道:
“不想秦鸽子竟已去世, 那‘北刀’秦寻之果然没有得到秦鸽子的真传么?”
陆见琛道:“玄铁并不常见。‘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没有了玄铁,秦寻之自然也就不懂这项技艺。可惜了。”
扈从低头道:“……那岂非已没有办法?”
陆见琛道:“秦鸽子能知道的事,我不信我不能知道。”
他又从桌案上拿起一封已封好的信,递给扈从道:
“替我将这封信,送去给苏少侠。”
“是。”
那扈从应一声,便退下了。
北刀秦寻之正住在西凉州八荒城外。
八荒城死气沉沉, 地广人稀。西北风吹来,宛如唱响空城计。城外更是多荒山野岭,乱石中藏匿着毒虫, 林野荒草中, 多有猛兽出没。
秦寻之的窑洞依山而建,他打开门来,一看到门口的两个少年就头疼。
守在门口的正是唐璜和为了报恩而追随他的魏知白。
秦寻之忍不住对唐璜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固执?”
唐璜立刻行礼道:“前辈, 还请念在无辜苍生的份上, 告知在下魂灯阵的秘密!”
魏知白听不懂,也跟着行礼道:“前辈,请帮忙!”
秦寻不再理睬唐璜, 径自向外走去。
他走到八荒城市集街,回头一看——
见两个少年仍远远缀在身后,不禁心中更加烦躁。
市集街名虽为市集,看来却很是冷清。秦寻之掀开一面土黄的帘子,进了一家叫“老古董”的店。
店里面除了破盆破碗,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像样的古董。年代最为久远、看来最像古董的,还要数柜台后的那个干瘪的老掌柜。
秦寻之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搁在柜台上道:
“我来取‘麒麟骨’。”
红牙兽是凉州特有的一种猛兽,尤其在八荒城附近出没最多。其骨若是浸润美酒,即使洗得干净,三年后舔舐那根骨头,也仍有美酒之味。世因而称之为“麒麟骨”。又因红牙兽罕见而凶悍,是以其骨有市无价。
那老掌柜将钱袋一掂量,往怀中一塞,便低头继续一声不吭地翻着账本,拨弄算盘。
秦寻之道:“麒麟骨呢?”
老掌柜道:“没有。”
秦寻之道:“这是什么意思。”
老掌柜道:“事我已经办了,骨头没有取到。”
秦寻之道:“没有货,你却收了定金又收尾款?”
老掌柜道:“我折了三个伙计,难道不该收这笔钱?”
秦寻之道:“我叫人替我缝衣服,缝了半天这衣服还是破的,难道我也要为这下三滥的手艺买单?”
老掌柜抬起头,目光中射出怒火:“老古董落字如钉,童叟无欺!”
他的手按在实木打造的柜台上,那只干瘪的小手正慢慢地往下陷。眨眼间,那只手便如镶嵌在橡木板上了。
秦寻之感受了一下自己,几十年如一日的、似有若无的真气,摸了摸鼻子,转身离开了。
唐璜和魏知白正站在门帘旁看着他。
秦寻之顿感晦气,掀开门帘离开时,对着他们“哼”了一声。
——若不是打赌输了,要替苗州五毒君子造一把“毒刀”,他也不用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受这等鸟气。
秦寻之愤愤地甩了一下帘子,往那干得叫人一大早流鼻血的窑洞走去。
走了二三十丈,秦寻之回头一看,见那两个少年没有跟上来,不由得心情大好,脚步也轻快起来。完全地忘
记了先前拿一百两打了水漂的事。
等到第二天清晨,秦寻之打开窑房的门,吸一口西北夹杂着黄土的空气——
呵!
只见血淋淋的庭院里,跪着两个血淋淋的少年。
在秦寻之脚下,摆着两根血淋淋的麒麟骨。
秦寻之忙提脚后退两步。
唐璜行礼道:“还请前辈告知尸魂灯阵的秘密。”
魏知白也道:“请前辈告知!”
秦寻之看着两个伤痕累累的少年叹息道:“你们这是何苦……”
夜。
昏淡的灯光透出窑洞狭小的窗。
秦寻之道:“陈年旧事,为何执著于此?”
唐璜道:“每天都有新的人为此死去,这也能算陈年旧事吗?”
秦寻之道:“当初苏昧承诺,绝不会将魂灯结在无辜人身上。他也一直遵守诺言,过着隐士般的生活,不再插手江湖中事。”
——苏昧,便是苏试的生父了。
唐璜道:“无辜不无辜,又有谁有权判定?
“现在苏昧已死,苏弑初出江湖,便杀江南七富,又杀银品山庄庄主。有尸魂灯在身,他几乎刀枪不入,谁能耐他何?哪怕是善良的人,身怀利器,也不免无意间伤人。何况他这般唯我独尊,再这样下去,迟早成为江湖祸害。”
“……”
唐璜看着秦寻之道:“恕我冒昧,难道秦老爷子不曾为此感到良心不安吗?”
其实魂灯阵真说起来,是苏昧所造,秦鸽子秦老爷子更像是个帮手。这样匪夷所思、又带点邪气的东西,自然成了秦老爷子的心病。
秦寻之道:“当年苏母身怀六甲,却身中奇毒,苏昧找到她时,她已奄奄一息,本挨不到生下苏弑的时候。苏昧逆天悖理,剖腹取婴,才叫那不足月的婴儿,侥得一命。那婴儿虽一息尚存,却随母亲中毒已深。
那毒叫血婴草,解毒之法,需是用‘蓝蝎子’以毒攻毒。这样的虎狼之药,又岂是小小婴儿之躯能够承受的?也不知苏昧有什么神仙妙法,竟带着我爷爷造下魂灯阵,为这小小婴儿续命。在此之后,苏昧神隐,我爷爷也退隐江湖。
有得必有失,福兮祸所依。那血婴草仍每年寒冬便要发作一次。本来,若是没有魂灯阵,苏弑可以靠日服‘蓝蝎子’拔除此毒。但有了魂灯阵,反而不能解毒。因为‘蓝蝎子’的毒性一发作,就要被魂灯阵转移,自然做不到‘以毒攻毒’。
据我爷爷所说,魂灯阵救死不救伤——亦是说,只有苏弑体内血婴草的毒性发作到濒死之时刻,魂灯阵才会运转。但血婴草之毒十分凶悍。毒发之时,若无解药,几是顷刻毙命,可谓十分凶险……而死人是无法触发魂灯阵的。他本已先天亏损,又积毒已深。若在寒冬时节,待他毒发之时,喂他喝下血婴草……人死如灯灭。”
唐璜道:“即使是魂灯阵也救不了他?”
秦寻之道:“但谁也不能让他乖乖喝下一碗毒药是不是?”
“……”
唐璜若有所思。
夜深人已静。
秦寻之分给两个少年一件窑房,唐璜打开门进去就见夜中闪闪的一双眼睛。
——是躺在窗上的魏知白。
没点蜡烛,但有月光越过空阔的庭院照进来。
唐璜问道:“还没睡?”
魏知白道:“嗯。”
唐璜道 :“怎么了?”
魏知白道:“我想我师父了。”
唐璜一顿,道:“你师父待你很好吗?”
魏知白道:“我师父事儿特别多,早上喝的粥不能煮得太硬也不能太烂,吃酱鸭腿一定要配翡翠绿的碟子,晚上洗脸要用池塘水、露水、山泉水三道工序……”
他细数着师父的毛病,叹了口气,望向窗外的明月,好像他师父在月光里。
唐璜的眼中闪过一种轻蔑又仇恨的眼神,他无言地走到土炕的另一边睡下了。
这一晚,无论是魏知白还是唐璜,都睡得并不安稳。